第二十九章 醉花阴(二)
当年刘璟虽宠冠诸王,但毕竟不是东宫太子。众星捧月的少年面对大哥,也总是很小心。刘璟给中宫嫡母请安的次数,总是多过自己生母的。
京中风波恶,储君之位空悬多年,国本之争更是从来没有消停过。
衡妃看出先帝很是喜爱这个孩子,但这某种意义上,这种偏爱并不会给他们母子带来祥和——她曾在端午时于刘璟的卧房里找到了致幻致痴的毒香艾叶荷包。她才查到了线索眉目,那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却离奇自尽了。
为避风头,让这个小小的皇子能在宫中平安长大,衡妃一早就将刘璟送到太后那里去抚养,也借此表明自己并无任何“母凭子贵”、与皇后争妍斗艳的心思。
刘璟还小,稚气未脱,却已经是一副傲兽般坚韧独立的面孔,从来没哭过。
可当他看到余棠小小的身躯将他的兵法书卷,甚至最常穿的衣物都收了起来,请他迁宫,从此离开母妃时,他心里还是浮出莫大的孤单。
他像一只即将被驱赶出家门的小犬,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,目光炯炯,定定望着母妃,眼里满是不解。
他的母妃一袭玉罗裙静立于才破晓的晨曦当中,她身后昨夜初绽的一簇簇紫昙有妖娆的颜色,而她的身影依旧那么清淡,好似一团随时会散去的、稀薄的残云。
他终于忍不住,还是跪下,膝行到了母亲身边。
他的膝盖至今都还记得那砖石上的雕纹,是鸾凤比翼和鸣之景。
年迈的宫人都知道,那是当初衡妃入主惊澜轩时,圣谕特许,青玉琉璃砖雕就的吉祥纹,铺在这里,等候它们的主人。
他的膝盖很痛,却依然没站起来——他寄希望于母妃能对他有最后一丝怜悯,不要赶走他。
他拽住了母妃的衣袖,残寒晓风,母亲的衣袖那样冷。
他轻声地问母妃:
“母妃……不要儿了吗?”
他仰起脸,期许地看着母亲。
一向美丽而淡漠的女人眼角居然湿润了。
“青麟,去祖母那里住吧。”
……为什么?
他太小了,不过五六岁。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迁宫,母妃又为什么要将他遣走,便只是讷讷地看着女人,因喉头哽咽而太久都没有问出口。
终于,他的眼泪掉落在琉璃砖上的刹那,美丽而冷漠的女人低下头,深深地望着他:
“住在皇祖母那里,更安全。”
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、久违的温柔。
这让他想起了他还不记事时,母亲温柔的呼唤。
他记得母亲对他最后的叮嘱:
吾儿谨言慎行,常添衣。
……
那之后,除却宫中年节大宴,刘璟已经很难再有与母妃同列一席用膳的机会了。
每次入宫,皇后的人都盯得紧,对他们母子二人的所有交谈总是很关注。衡妃母子心中都很清楚,旁人生怕他们密谋着什么,要去皇帝那里吹一吹枕边风。
因此刘璟每回在惊澜轩停留至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,就得匆匆告退。而衡妃对他依旧是那句简单的叮嘱。直到刘钰登位之后,刘璟才有了常常回去探望母妃的机会。
可又没过多久,衡太妃又请旨让刘璟早日领兵去偏远雍地,之国就藩。
长大后,刘璟渐能明白母妃当初的用意。可是他也已经蜕变成了淡漠的少年,亦从未享受过一日寻常人家的父母之爱。
就这样日复一日,似孤鹰盘桓于马前或墙头。
他犹记得第一次遇到陈敛的时刻。
龙舟会,折柳宴。
那一日宫中大庆,先帝传太子与诸王宴饮于金风台。
酩酊里先帝忽然说很想看诸子射艺如何,便传人呈来弓箭,又于柳枝上以金丝系了铜钱,要大家醉中射宝,箭穿钱孔者胜。
先帝拊掌大笑,令太子与诸王海饮三碗后再射。时太子忽然提议,四弟弟青麟素来海量,在京营中与将士饮酒是寻常,他与我等文士同饮一种酒,哪里公平。
于是太子身边的王宸很及时抱来了一坛“归人歌”,并向先帝建议道:
“西塞雪岭的烈酒‘归人歌’,才与四殿下的少年豪气相称嘛!”
先帝被挑起了好奇,加之听说了爱子海量,有自己当年之姿,顿时兴致大发,便同意了太子的建议,独独将刘璟碗中御酒换为“归人歌”。
烈酒穿喉,如刀割过,刘璟顿时目眩头昏,视物模糊重影。勉强射过十箭,与大哥中筹的计数旗鼓相当,先帝见之大喜,问刘璟想要什么赏赐,但刘璟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撑不住。
借着更衣,他出去寻了个没人地,吐得一塌糊涂。
他缓了缓,离开吐出的秽物,脱去脏污的外袍,仅着一件暗青色纻丝单衣,沿着明池玉阑,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一钩弦月,几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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