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告白
    林绪之开始养金鱼。

    两条红白相间的琉金，装在圆形玻璃缸里，摆在客厅的旧木柜上。他每天早晨会轻轻敲三下缸壁，然后撒一小撮鱼食。鱼食落进水面时泛起细小的涟漪，他侧耳听着，像在确认某种微弱的回应。

    我注意到他从不靠近鱼缸超过三十秒。

    “金鱼只有七秒记忆。”某个深夜，他忽然开口，手指悬在玻璃缸上方，影子投在水面，被游动的鱼搅碎，“但它们记得水流的温度。”

    我正坐在沙发上看案卷，抬头时发现他指尖微微发颤。鱼缸里的灯光映在他瞳孔里，像两盏将熄未熄的夜灯。

    后来我发现，他其实看不见鱼。

    那是个阴天的午后，我提前结束执勤回家，推开门时看见他跪在鱼缸前，额头抵着玻璃，右手浸在水里。鱼惊慌地游开，而他一动不动，仿佛在通过水温感知某种消失的存在。我站在玄关没出声，直到他忽然轻声说：“周明川，你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耳朵能分辨我的脚步声，能从钥匙转动锁孔的节奏里认出我。但他不知道，我其实已经在门口站了七分钟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，我买了一个会发光的温度计，贴在鱼缸内侧。他摸着玻璃，指尖停在温度计的光点上，忽然笑了：“像不像夜航的灯塔？

    我没告诉他，温度计背面刻了一行小字：「此处有光，可停泊。」

    我们之间有很多这样的沉默。

    他煮红豆汤时总会多放一勺糖，因为我嗜甜；我整理案卷时会故意把纸张翻得哗啦响，因为他喜欢听这种声音。有时候，他半夜起来画画，我会假装被吵醒，去厨房热两杯牛奶。他接过杯子时，手指总会先碰到我的指尖，像某种无言的确认。

    直到某个雨夜，他发高烧。

    我翻出体温计，他却在迷糊中抓住我的手腕，说：“不用量，我知道是38.2度。”

    他的掌心滚烫，脉搏在我皮肤下跳动，像一条搁浅的鱼。我忽然意识到，他记得我每一次的体温，记得我喝咖啡时放几块糖，记得我熬夜后眼底的血丝。

    他看不见光，但他记得所有关于光的细节。

    我把他裹进毯子里，他靠在我肩上，呼吸渐渐平稳。窗外雨声淅沥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我的衣角，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
    天亮时，我在他枕边发现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：

    「周明川，你是我的晴雨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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