苔藓生长周期
    林绪之开始收集玻璃瓶。

    起初是装过蜂蜜的广口瓶，后来发展到汽水瓶、输液瓶。它们在阳台上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列，雨水在瓶口结成弯月，积到三分之二处会被倒进绿萝盆里。

    我蹲着擦地板时，常看见他赤脚踩过那些水渍，脚踝沾着风干的颜料，像某种迁徙途中的鸟类记号。

    梅雨季最长的那个周末，我们整理三年来无人问津的阁楼。灰尘在光束里浮游，他执意要带走缺角的陶土花盆，手指在裂痕处来回摩挲：“这里原本种着迷迭香。”

    我接过花盆时碰到他冰凉的指尖。那些裂纹里嵌着青灰色颗粒，后来我在他旧画箱找到同色颜料，标签写着“雨前云”。

    他总在周四傍晚给绿萝擦叶子。棉布顺着叶脉游走，如同抚摸沉睡的脊椎骨。

    有次我提前回家，撞见他对着空花盆说话，尾音被穿堂风揉碎在晾晒的床单间。蓝白条纹布幔拂过他空荡的右手，那里本该握着画笔。

    “迷迭香要每天说早安。”他突然转头，目光虚虚落在我左肩，“现在轮到绿萝听天气预报了。”

    我开始在值班室记日照时长。刑侦局的蓝色便签纸贴在更衣柜内侧，写着“今日阳光2.7小时，宜晾枕头”。他收到这些纸条会折成纸船放进浴缸，看它们载着泡沫慢慢沉没。某只纸船里藏着我的字迹：台风天记得关窗。

    他没关。

    那夜我被风雨声惊醒，看见他跪坐在飘窗上接雨水。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，他脖颈仰成脆弱的弧度，雨水从指缝漏进睡衣领口。我抱着毯子过去时，他正把接满雨水的玻璃瓶举到眼前。

    “你听过蘑菇呼吸吗？”瓶壁上的水痕在他脸上蜿蜒，“就像现在我的心跳。”

    毯子裹住他的时候，我闻到他发梢的松节油气息。三年前现场照片里也有这个味道，被血浸透的画布，碎玻璃间的松脂结晶。他忽然把湿漉漉的额头抵在我锁骨：“周明川，我快要忘记雨的触感了。”

    后来我们在潮湿的木地板上拼拼图。他坚持要闭着眼睛拼，指尖抚过凸起的纹路：“这是布拉格的雪夜。”我看着他准确地将教堂尖顶嵌进星空，忽然明白那些收集的雨水，都是他用来浇灌记忆的标本。

    晨光初现时，他靠着沙发睡熟了。拼图缺了最后一片，我在地毯缝里找到印着月亮的那块。他的速写本摊在茶几上，最新一页画着穿警服的人影在晾床单，右下角标注：苔藓生长日·第七日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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