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讨厌我
    此后的日子，墨斩像是换了个人。清晨的露珠还凝在草叶上，他便已不见踪影；子夜更鼓敲响，才带着满身霜气归来。沐春望着案头永远温热的饭菜，将未出口的问候咽回肚里。他蜷缩在角落修补衣物，听着窗外传来的练剑声，针脚不知不觉变得凌乱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暴雨砸在青瓦上的声响震得窗棂发颤，沐春蜷缩在床头，望着被风掀起的油纸伞发怔。那把伞斜倚在墙角，伞骨缠着墨斩亲手系上的粗麻绳，伞面还留着他修补时沾上的木屑。自那晚包扎伤口后，墨斩已七日未与他说过一句话，每日天不亮便消失，深夜归来时也只是在偏房静坐，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。

    惊雷炸响的刹那，沐春攥着油纸伞冲出门去。泥泞的山路在脚下打滑，雨水混着泪水冲刷面庞，他却固执地朝着记忆里墨斩常去的山坳奔跑。“我只是想道歉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抓起油纸伞冲进雨幕。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，生疼得几乎睁不开眼。直到精疲力竭栽进泥潭，恍惚间还死死护着怀中的油纸伞——那是墨斩说过伞骨太脆，要帮他换更结实的。

    深夜的油灯在雨幕中摇曳，墨斩凝望着床上烧得通红的脸，指腹轻轻擦去少年额角的冷汗。沐春昏迷中仍在呓语，声音破碎而委屈：“别讨厌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这话像根细针，直直刺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
    他从未想过，那日自己因慌乱而刻意保持的疏离，竟会让少年这般不安。此刻看着沐春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嘴唇，看着他蜷缩成小小一团的模样，墨斩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酸涩与心疼。

    高烧中的沐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滚烫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，像团小火苗。墨斩屏住呼吸，看着那张通红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光，鬼使神差地，他俯身，在少年脸颊上轻轻一吻，如蜻蜓点水。

    沐春在昏迷中感受到那抹温柔的触碰，迷迷糊糊地想：“一定是烧糊涂了……墨斩怎么会亲我呢……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，随后彻底沉入梦乡。

    再睁眼时，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。沐春望着守在床边的墨斩，那人眼下乌青浓重，平日里束起的长发散落肩头，倒显得几分脆弱。"你......"话音未落，就见墨斩猛地别过脸，起身时带翻了药碗，瓷片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
    佛堂的烛火明明灭灭，墨斩跪在蒲团上，指尖掐着的念珠几乎要被碾碎。他一遍遍默念心经，烛火在供桌上明明灭灭，映得观音像慈悲的眉眼忽明忽暗，却照不进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他想起昨夜守在榻前的情景。沐春滚烫的额头抵着他掌心，呓语间无意识蹭着他的手腕，像只受伤的幼兽。那一刻，他竟生出想要将人揉进怀里的冲动，想要用体温驱散少年浑身的寒意。这念头如燎原之火，瞬间烧穿了他二十年杀人如麻铸就的铠甲。

    “观自在菩萨，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……”墨斩艰涩地开口，念珠在指间飞速转动。可经文刚念到第三句，沐春蜷缩在泥潭里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——少年浑身湿透，却死死护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，苍白的脸上混着雨水与泪痕。他分明该心如铁石，为何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疼，比当年被毒箭贯穿肩胛时还要钻心？

    檀香愈发浓重，呛得他眼眶发烫。记忆不受控地回溯到初遇那日，柴房里蜷缩的单薄身影，还有那双倔强又恐惧的眼睛。他本是来取人性命的修罗，却鬼使神差地将猎物护在身后。后来无数个夜晚，他守在少年熟睡的榻前，看月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，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，竟比完成任何任务都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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