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    贺憬棣推开家门时，金属门把手上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。屋内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，连呼吸都变得艰涩。玄关处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霉味，混合着陈年烟酒的气息，像是某种腐朽生命的具象化。

    玄关的灯坏了很久，没人修。他摸黑换鞋，指尖蹭到鞋柜边缘积攒的灰尘，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。黑暗中，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——右转十五度避开歪斜的伞架，后退半步绕过那个永远放在绊脚位置的快递箱。这些细节构成他每日回家的固定路线，像被囚禁的野兽熟悉笼子的每一根栏杆。

    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嘈杂声，夹杂着玻璃瓶碰撞的脆响。贺憬棣的睫毛在阴影里颤了颤，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——又喝上了。

    他面无表情地拎着书包往自己房间走，校服外套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路过客厅时，电视机里球赛解说突然拔高的声调像一把刀，将凝滞的空气劈开一道裂缝。

    "见了人不会叫？"

    沙哑的呵斥如同生锈的锁链，将贺憬棣钉在原地。他转身时肩膀的线条绷得笔直，像一张拉满的弓。沙发上，男人半瘫在那里，手里攥着半瓶廉价白酒，衬衫领口沾着酒渍和烟灰，混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像两潭发臭的死水。

    "爸。"贺憬棣叫了一声，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称谓，连语调都没有起伏。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很响，咔、咔、咔，像某种倒计时。

    "现在几点了？"父亲猛地将酒瓶砸在茶几上，玻璃与玻璃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。酒液溅到泛黄的墙纸上，留下几道新鲜的污渍。

    贺憬棣看了一眼挂钟："十点二十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落在棉花上的针。

    "十点二十？！"父亲突然拔高声音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像一具被酒精操控的提线木偶，"你他妈当这是旅馆？想几点回就几点回？！"

    贺憬棣没说话，只是攥紧了书包带。帆布面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——醉鬼的逻辑不需要理由，只需要一个发泄的借口。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，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时，砸碎在门框上的啤酒瓶。

    果然，父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，酒气混着隔夜的汗臭味扑面而来，像一堵腐败的肉墙："老子供你吃供你穿，你连个屁都不放？！"

    贺憬棣的视线越过男人肩膀，落在电视屏幕上。正在播放的篮球赛观众席欢呼雀跃，与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形成荒诞的对比。他突然想起今天体育课，宋逸晨那个白痴非要表演扣篮，结果挂在篮筐上下不来的蠢样子。

    "看哪儿呢？！"父亲一把拽住他的衣领，力道大得扯开了最上面的纽扣。贺憬棣的锁骨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，皮肤上还残留着白天宋逸晨恶作剧时不小心蹭到的可乐痕迹，已经干涸成浅褐色的糖渍。

    "晚自习。"贺憬棣终于开口，声音冷得像淬了冰。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，不知是汗还是刚才淋的雨。

    "放屁！"父亲的手扬了起来，掌心的老茧在灯光下像粗糙的砂纸，"你他妈肯定又去网吧鬼混！跟你那个妈一样——"

    贺憬棣的眼神骤然一沉，漆黑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。

    下一秒，男人的巴掌扇了下来。

    "啪！"

    清脆的响声在客厅里炸开。贺憬棣偏过头，脸颊火辣辣地疼，口腔里泛起铁锈味。他舔了舔嘴角，抬眼时眼底一片漆黑："打够了？"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父亲被他盯得一愣，随即暴怒更甚："你什么态度？！"酒瓶砸在墙上的碎裂声与咒骂一起炸开，玻璃渣飞溅，有一片擦过他的脚踝，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。

    贺憬棣转身往自己房间走，后背挺得笔直，像是要把所有伤害都隔绝在那道单薄的背影之后。关门的瞬间，他听见客厅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，然后是断断续续的鼾声——那个男人又醉倒了。

    房间里没开灯。

    贺憬棣靠在门板上，缓缓滑坐在地上。校服布料摩擦着门板发出细微的声响，像一声压抑的叹息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。他摸出手机，屏幕亮起的蓝光刺得他眯起眼，显示三条未读消息：

    [王盛：棣哥！宋逸晨那小子又问我你家住哪！]

    [王盛：我没说啊！但他威胁要在我桌洞里放蟑螂！]

    [王盛：……他放了。还特么是会叫的那种电动蟑螂！！]

    贺憬棣盯着屏幕看了几秒，拇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，最终只回了一个字：

    [嗯。]

    他放下手机，从书包里摸出那管薄荷药膏——白天给宋逸晨涂过的那支。铝制的管身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，他拧开盖子，沾了一点在指尖，轻轻抹在脚踝的伤口上。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，伤口处传来细微的刺痛。
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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