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浴室的水声响起时，手机又震了一下。贺憬棣没理，脱掉校服扔进脏衣篓。热水冲在身上的瞬间，他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，肩膀和后背的肌肉绷得发疼。蒸汽很快弥漫了整个浴室，镜子上的水雾模糊了他锁骨处的淤青。

    ——真他妈可笑。

    他仰起头，让热水直接冲在脸上。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，混着嘴角的血迹，在瓷砖上晕开淡红色的痕迹。水流声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，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，他终于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一点点。

    突然，浴室外传来手机铃声——是视频通话的提示音。贺憬棣皱眉，关掉花洒，扯过毛巾擦了擦手，推开浴室门。屏幕上显示"王盛"两个字，他下意识点了接听——

    "棣哥！宋逸晨那小子——"王盛的大嗓门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视频里，贺憬棣上半身赤裸，湿漉漉的黑发还在滴水，水珠顺着锁骨一路滑到腰际。他的嘴角有一小块淤青，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，像雪地上的一滴墨。

    王盛瞪大眼睛："卧槽！你脸怎么了？！"

    贺憬棣这才意识到自己接了视频，立刻把手机扣在桌上："什么事？"声音透过毛巾传来，闷闷的。

    "你打架了？！"王盛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，"不对……这他妈像是被扇的……你爸又喝多了？！"

    贺憬棣没回答，抓起T恤套上："挂了。"

    "等等！"王盛急了，"宋逸晨今天真的烦死了！一直缠着我问你家地址，还说……"

    "说什么？"

    "说……"王盛突然压低声音，"说他想给你送宵夜。还说什么''''你们班长太瘦了，一看就没人给做好吃的''''。"

    贺憬棣的动作一顿，T恤领口卡在湿发上。他用力扯下衣服，布料摩擦过嘴角的伤口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

    手机屏幕里，王盛的表情变得微妙："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？整天''''班长''''长''''班长''''短的，跟个跟屁虫似的……昨天还问我你喜欢吃什么，今天就在食堂排队给你买糖醋排骨……"

    贺憬棣拿起手机，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："告诉他，再问就记过。"

    "我说了！"王盛哭丧着脸，"但他根本不怕啊！他还说……"

    "说什么？"

    "说……"王盛吞吞吐吐，"''''你们班长就是嘴硬，其实心软得很''''……"

    贺憬棣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，手机边缘硌得掌心生疼。浴室的水滴声突然变得很响，啪嗒、啪嗒，像是某种倒计时。

    ——宋逸晨那个白痴……

    "挂了。"他直接按下结束键，把手机扔到床上。屏幕亮了一下，又很快暗下去，像一只合上的眼睛。

    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，只有浴室的水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。贺憬棣站在窗前，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——嘴角的淤青，冷漠的眼睛，还有湿发垂在额前的狼狈样子。雾气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，顺着他的倒影滑下来，像一道眼泪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白天宋逸晨凑近时，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。

    ——"班长，你耳朵红了。"

    当时阳光很好，宋逸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，发梢沾着操场上飞扬的尘土，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。而现在，月光下的玻璃倒影里，只有他一个人，和满屋子的寂静。

    贺憬棣闭了闭眼，转身走向书桌。作业本摊开在桌上，物理题的公式写得工工整整，但右下角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——

    [班长，明天见~（画了个歪歪扭翘的笑脸）]

    字迹丑得很有辨识度，旁边还画了只简笔画的小狗，吐着舌头。

    贺憬棣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，拿起橡皮，却在即将擦掉的瞬间停住了。最终，他只是把作业本合上，关灯躺在了床上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，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。

    黑暗中，手机又亮了一下。

    [王盛：棣哥，宋逸晨说……如果你不想加微信，他明天带纸条给你。还说……（消息撤回）]

    [王盛：算了，太肉麻了，我说不出口。]

    贺憬棣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，翻了个身。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窗外，月光被云层遮住，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。

    枕头下的手机又震动了一次。这次他没有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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