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摇
咸阳丞的声音微微发颤着。他死死盯着女儿,见女儿缓缓摇头,他胸腔里那口提着的气才艰难地往下沉了沉。然而,紧绷的肩胛刚松弛一丝,伯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:“我是昨日才认识她的,不过,姒儿与她很是相熟。”
咸阳丞只觉得眼前更黑了。
桑语唇角微扬,道:“咸阳丞真是好福气,膝下竟有如此天人一般的两位明珠。”
咸阳丞喉头滚动,勉强挤出两声干涩的“呵呵”。他慌忙转向伯媛,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伯媛并未察觉父亲深藏的惊惶,只恭敬地道:“阿母忧心您晨起匆忙,粒米未进,特意熬了糁羹,命女儿送来。”
咸阳丞侧头瞥了一眼小吏手中的漆木食盒,语速飞快地说道:“东西既已送到,你且回去罢。明日可就是……”话到此处,他猛地意识到失言,像被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。
伯媛眸中掠过一丝疑惑,她明白阿翁这是在赶她走,便也没有多待,与桑语说了告别之话,就转身离去了。
桑语看了窈窕一眼,道:“我们今日出门也仓促,眼下我有些冷了,你帮我去取件外裳吧。”
窈窕垂首,应了声“好”。
桑语的目光掠过小吏手中的食盒,笑意盈盈:“令嫒孝心可嘉,大人既未用朝食,还是趁热用了这粥吧。桑语在此,不打扰大人用膳。”她说着,自顾自地再次安然落座,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咸阳丞此刻只觉得这小小的庭院如同蒸笼,让他窒息。他巴不得立刻找个地方喘息,闻言如蒙大赦,连忙拱手:“失……失陪!”招呼着小吏一同朝着西侧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食盒被揭开,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热气腾腾、肉香四溢的米粥摆上案几。然而咸阳丞毫无食欲,只觉得那香气也带着无形的压力。他烦躁地踱了几步,“辛昶呢?速速唤他来见我!”
小吏应诺退下。不多时,门扉再次开启,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带着一阵清风步入室内,正是他的心腹佐吏辛昶。
“大人!”辛昶抱拳行礼。
咸阳丞颓然坐下,无力地招招手,指着对面的坐席:“坐下说话罢。”
“诺!”辛昶依言跪坐,直挺着腰背。
咸阳丞双手撑在案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声音里是再也掩不住的焦躁:“外面那位女子,你可见到了?”
辛昶目光微凝,沉声道:“听署中同僚议论,那位……似是玄女山的山主?”
“正是!”咸阳丞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猛地压低,像是怕旁人听见,“她!玄女山主!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本官的官署之中!你说,这叫我如何是好?”
他双手摊开,脸上写满了无措,“给她奉茶?君上若知,岂不雷霆震怒?若连杯水都不给……玄女山,那是什么地方?我们得罪得起吗?”他越说越激动,额角青筋隐隐跳动。
辛昶眉头微蹙,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,他倾身向前,压低了声音:“大人,您既为秦国之臣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此等贼首,何不趁其孤身在此,一举拿下?押解至相邦、君上面前,岂非奇功一件?届时,大人加官进爵,指日可待!”
咸阳丞像看怪物一样瞪着辛昶,满脸的不可思议:“辛昶!你……你莫不是疯了?!那是谁?那是连上将军都束手无策的人物!凭我府衙这几十个衙役兵丁,如何拿得住她?岂不是以卵击石?”他连连摇头,只觉得辛昶的想法荒谬绝伦。
辛昶却不为所动,“大人莫要妄自菲薄!什么鬼神之说,依卑职看,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。那些山贼盘踞险地,倚仗地利,才使王师一时受挫。退一万步,即便她真有些拳脚功夫,终究不过一介女流,如今又是单枪匹马,我们布下天罗地网,焉有不胜之理?”
他见咸阳丞眼神犹疑闪烁,显然心动却又畏怯,便再添一把火,声音压得更低,直戳其软肋:“大人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!况且,您不为两位令嫒的安危前程着想吗?若被嬴骜知晓令嫒与这贼首有旧……”
咸阳丞猛地闭上眼,右手紧握成拳,指节捏得咯咯作响,最后狠狠砸在左手掌心,发出沉闷一响!他豁然睁眼,道:“好!依你所言!速去安排!务必……务必周全!”
庭院中,桑语独自静坐。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,她却有些心不在焉。目光落在矮案粗糙的纹理上,思绪却飘远了。不知怎的,竟想起自己亲手雕琢的那朵冰栀子。
倒也是奇怪,她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朵栀子花了。想来也是,秦宫之中,宛珠之簪,阿缟之衣,什么稀世珍宝没有?一朵终将消融的冰花,又怎能入得了秦王的眼?
思绪被腿上传来的酸麻感打断。战国无椅,跪坐久了,饶是她身负武功,也觉得浑身筋骨僵硬,颇不自在。她刚想舒展一下身体,活动活动筋骨,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庭院的宁静。
桑语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,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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