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 章
    “秦大夫？”老板娘抹着桌子的手顿了顿，“没有……我并不收二位房钱？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不收房钱？”

    “昨晚姑娘醉酒睡了，秦大夫说要去看看犬子的病。整日疯癫，锁在房中，近不得生人，竟然给秦大夫两针扎得安静了些。”老板娘声音微微发抖，“犬子的疯症数月有余，时而也能清醒。只是这十天半月，越发深重了。好在秦大夫是个懂行的。”

    秦彦会看病？柳维很震惊，刑部不是专和死人罪人打交道的么。

    “疯症……没带令郎去看医生么？”柳维多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老板娘沉默一阵，手下陈年的旧抹布擦桌的力度又大了几分：“这穷乡僻壤，方圆十里没个正紧医馆。倒是常有些从琅红阁来的道士，看了都说是邪症。给的那药散，兑香灰水吃了，能安静个把时辰。”

    汞，少量摄入后在短期内有抑制神经系统的功效。这就是那道士所谓的朱砂镇邪。

    柳维看着老板娘佝偻身躯走出了门，还没到半百的年纪，头发已经花白一片。她没再多说什么，默默下了床，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。

    槽里还有她昨日骑的一匹白马，看来是秦彦留给她的。

    春光乍好，泄在院子里刚抽芽的杂草上，晨露未晞。柳维忽然感觉心里空空的，懒腰伸到一半，目光却停滞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上。

    昨日醉酒必是说了许多得罪人的话，秦尚书走得招呼都没打一个。重操旧业去街上举着破布旗算卦，还不如留在这客栈里给老板娘洗盘子，每天赚口汤喝。

    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。空腹喝了一整碗梅子汤，开胃的同时又没有食物填肚子。想着身上没钱，柳维打消了去问老板娘讨些吃食的念头，恼得拍了拍肚子：“一天天，就知道吃。”

    还没来得及伤感，远远的就传来轻快的马蹄声，掠过阳光明媚的小院，素白织锦长袍随风翻卷，衬着骏马流虹般的长鬃。秦彦的头发有些被吹散了，束发带松松垮垮地扎了一把垂在肩上。柳维抬头看他，秦彦在小院前勒了马，眉眼弯弯地朝她一笑：“起来了？没有头疼么？”

    早春带着花气的风迎面袭来，吹得人一阵晕眩：“……哦。”

    他笑什么！在笑她喝醉了酒发疯出洋相么！

    秦彦没注意到柳维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进了里屋，淡定地从纸袋子中取出几个小包。

    “药都抓齐了。生甘草，金银花，防风，白术，土茯苓，绿豆。”秦彦点着药一一向老板娘交代，“黄连加三钱，用陶罐煎沸，每日服用两次。闲下来，要去找乡里的大夫把把脉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做什么？”柳维有些恼，悄悄问秦彦。一张字条都没留，大早上的去镇里抓药了。

    秦彦微微一笑：“昨日听老板娘说，她的公子失了心神，整日疯疯癫癫的。看了那假道士给的药，果然是掺朱砂。于是开了方子，可清余毒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会治病？”

    “我哪会。在南洲做按察使的时候，朱砂中毒的案子接了不下百宗，和懂行的大夫们学了些皮毛。”秦彦回答，微微摇头，“皇上炼丹，百姓跟着学，难保没有这档子事儿。”

    “秦大人倒是古道热肠。”

    秦彦叹了口气，却没能掩饰住不安好心的笑，凌厉地刮了柳维一眼：“那有什么办法？你既然开了这个头，我只能帮人帮到底咯。”

    烫手的山芋给扔了回来。还要专门提点一句，喜欢多管闲事的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秦彦觉着这姑娘可爱。她自己都已是泥菩萨过江，有了上顿没下顿，路见不平还要去管管。却不让人说她心好。

    柳维的脸逐渐拉下来，一甩袖子就要走。

    “等等，路上采的。”秦彦装作不知道她恼了，轻轻拽住她的袖子，转过半圈朝向自己，“这个季节长得最好，酸酸甜甜，想着你会喜欢，给你带了些。”

    个头不大的野山莓，红彤彤软软糯糯地躺在秦彦的手掌中，饱满地似乎要爆出汁水，还沾着晨雾凝成的露珠。

    柳维一霎失神，明澈的瞳仁中流露出怜爱交织的贪婪。伸手就要去接，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被几颗山梅稳稳拿捏。她狠狠瞪了眼笑得和蔼可亲、又似乎浑然不觉的秦尚书。

    “……谢谢。”仿佛是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要了几碟小菜，两人围坐着喝了些粥。秦彦在一边抱着碗，暖暖被风吹得冰凉的双手：“刚去镇上，看见许多赶集的。诶，要不过会儿陪我去逛逛？”

    柳维咽下一大口白粥，看着一桌摆盘精致的小碟，眼皮都没抬：“省着吧您，忙了一晚上，还不赶紧去睡会儿。”顿了顿，又夹了一筷蓼茸蒿笋，送进嘴里，“哪有被通缉的死刑犯大白天招摇过市的。今晚趁着月黑风高，快马加鞭往江南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见个好玩的。”秦彦眯眼笑着，凑到柳维耳边道，“街上有个道士斋，门口卖桃木刻的小牌子呢。”
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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