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立幽灵
(一)
田野在晨光中举行古老的弯腰仪式,所有作物在雷暴预警中练习弯腰。
麦浪以完全相同的弧度起伏,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拴着她们的穗头。
“穗重必垂是天道。”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祖训。
一旁的柳树学着摆动枝条,却在俯身时用枝叶扫过田主的界碑。
麦子们纷纷弯下脊背,唯独一株荞麦仍在挺立。
她的红茎在朝阳下熠熠生辉,像一柄出鞘的匕首,锯齿状叶片划破试图按压她的风,发出裂帛般的声响。
“你的尖刺会招来雷击。”岸边的柳树提醒道。
“我要让乌云看见我的形状。”荞麦晃了晃身子,向柳树示意。
“即便会受到惩罚?”
“总比做一辈子弯腰傀儡好,”荞麦应道,“何必劝告我,你也没有自己想象的温驯。”
柳树看了眼腰下的根系,忽而笑了。
她的根须早已缠住三块压迫田地的巨石。
穿着褪色红衣的女孩跪在岸边搓洗衣物,泡沫在溪水里绽成弯曲的稻田形状。
“哑巴又在这浪费肥皂了!”田主儿子哈哈笑着,将她的红头绳抛向麦田。
荞麦接住头绳的瞬间,女孩抬头看见,每株麦穗的弯曲处都有烧焦般的黑斑。
她朝前方伸出手,一株年轻的麦子突然挣脱弯姿,她的穗头擦过女孩指尖,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。
荞麦垂下叶片,将一滴露水滴落在女孩伤口。
影子覆盖住女孩手掌,两种色彩在曦光中短暂交融。
雷声从远方传来,柳树突然对荞麦低语:“你知道为什么闪电总选最挺拔的树?”
“因为他们害怕直视大地真实的轮廓。”荞麦抖抖身子,将花粉撒在田间。
(二)
暴雨初降时,荞麦做了一个令整片田野震惊的动作——她剧烈地抖动身躯,将所有的白花抛向狂风。
“要离开了吗?”柳树问。
“我不离开,”于风中再次挺立,荞麦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,“我的根比雷声走得更深!”
茎秆断面流出乳白色的汁液,滴落在土地上。
闪电劈下的一刹那,她主动指向天空,让锯齿状的叶片尖端直指乌云最浓黑的心脏。
土地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,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住,所有麦穗突然集体感到刺痛。
田地里传来诡异的香气,震颤的柳树将种子弹射到焦土四周。
屋内,女孩刚用染血的布条包扎完膝盖,当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棂,便看见这般景象——
燃烧的荞麦正将火种抛向低伏的麦田。
火焰在雨中仍不愿熄灭,反而点燃了小麦们的芒刺,那些低伏的麦穗一接触火星,就瞬间变得通红。
最长的柳条突然断裂,卷起一粒燃烧的荞麦籽。
不是幻觉,女孩听见狂风送来的声音,看见落在手心的籽粒。
喉头滚动,灼热的种子滑入她的胸腔,在剧痛袭来的瞬间,她获得了第二种听力。
她能听见小麦们在地下用根须哭泣,能听懂柳树根系勒碎巨石时的闷响。
最惊人的是,她发现自己的血液正在律动,发出与荞麦汁液完全一致的频率。
她吞下了灼热的种子,从此,她们能听懂彼此的痛觉。
(三)
这天夜里,月光被乌云囚禁时,整片麦田开始颤抖。
每株小麦都在做同一个噩梦——
她们梦见自己的麦芒化作钢针,成千上万的“钢针”腾空而起,刺穿乌云厚实的手掌。
黑沉沉的云朵渗出淡金色的血,那些血滴落在地后,竟长出带刺的荞麦幼苗。
天快亮时,柳树用根须敲击空心的界碑,仿若晨钟。
还要学习如何弯腰吗,她再次问那片麦田。
麦穗们集体沉默。
露珠顺着她们低垂的颈项滑落,在泥土上写出歪斜的“不”字。
最年长的那株麦子突然折断自己弯曲的节间,断面处传来带着回音的话语。
“如果弯腰是天性,为何我的关节里长出了锁芯?”
女孩再次来到这片土地,她将荞麦灰调制成墨水,日日在稻田间书写。
墨水会消失,但总会有人前来描摹。
昨天,她为她们添上翅膀。
今日,她为她们画上粗壮的根系线条。
明日,她们还会刻下奔流的汁液,像裸露的血管,又像广袤的银河。
子夜时分,柳树突然摇晃起来。
她的树皮自动皲裂,露出底下崭新的木纹——那里生长着与女孩画作完全一致的图案,最深处隐约可见几个被树脂包裹的文字。
“挺直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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