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光奔跑
高三的日子,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,一松,断的不是弦,是整个人。
每天清晨五点,我从炕上撑起身子,窗外一片灰雾,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鸡叫,像是从很远很远的梦里传来。水缸旁贴的单词卡已经卷边泛黄,我眯着眼,在白气缭绕的屋里,一遍一遍背着那些我早已倒背如流的词语。
“Abandon… ability… affe…”
读到最后那个词时,我常常停下来。
Affe.
一个我连想都不敢想的词,像是贴在喉咙上的一小块糖,甜不起来,却又无法咽下。
我知道他们怎么看我。村口卖烟的大叔,在我路过时会半真半假地拍拍我肩膀:“还考大学?别傻了,早点出去打工,能挣点是点。”
他们看我的眼神,像是在看一只被误放进鸡圈的鸭子,不怪,但也不对。
我没有顶嘴,只是低着头回家,把门带上,顺着老墙慢慢滑坐下去,坐进那些没人听得见的沉默里。
墙上的泥皮一块块掉着,风能从砖缝里钻进来。但我不冷。我早就烧起来了。不是热血,而是那种悄无声息、自我吞噬的火。
许老师总说:“成绩不会说谎。”他每次看我,都像在说:“你别低头,快点爬。”
可成绩也不会安慰你。
我考过一次数学,14分。
试卷摊在课桌上时,我望着那空白得几乎羞耻的纸面,感觉像看进一面镜子。镜子里的人很熟,却也一无是处。
老师念分数时,轻轻叹了一声,没叫名字。我知道,那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期待我。
“14分?”
李善丽,班里总是第一的女孩,在一次晚自习前听到了。她愣了愣,低低笑了一下:“比我错的题还少。”
她不是恶意,只是惊讶。但那一笑,像一刀,小小的,却割得很深。
我没有回应,只把卷子收起,像是在收起某种耻辱。我低头坐在课桌前,翻开练习册,开始算题。灯泡泛着黄光,光晕打在桌面上,手里的笔晃得发虚。两个小时过去,脑子像被油腻和锈蚀灌满,连手都在抖。
母亲推门进来,说:“锅糊了,别学了。”
我没抬头:“我想再做一道。”
她没说什么,只站了一会儿,转身出去了。厨房里又响起柴火噼啪的声音,像是在替她叹气,又像是在替我鼓劲。
那之后,什么都没变,但又什么都变了。
我的成绩,开始悄悄往上爬。不是飞跃,是一种温柔的、不动声色的逼近。就像黎明之前的第一缕光,没人看见它来,但当你察觉时,它已经铺满整个屋檐。
第一次月考,我英语全班第一。
那是我唯一敢挺直脊背、正眼看分数的科目。
也许是因为,从初中起,我就固执地相信,英语是一种秘密的通行证。
它不像数学,冷硬、不讲情面。它像是一条救生通道,一种能让我和世界对话的语言,一把钥匙,轻轻一转,门就能从里面打开。
期中考试,我数学考了59分。
老师发卷子时,手指在我名字上顿了一下,在卷子右上角写下三个又深又重的感叹号。那笔迹像划在我心上的符号,不知是惊讶,还是安慰。
那张卷子我折了三折,藏进书包最底层。像藏一封不敢投递的情书,不是怕别人看见,而是怕它太轻,不足以承载我的希望。
可那一刻,它却是我终于有点可能“被看见”的证据——哪怕只是一道不太完整的光缝。
高三下学期,我的每一次模拟考试都进了年级前十。
班级里开始有人对我点头、喊我名字,不再只是“那个娘娘腔”或者“考不上大学的”。
但李善利,还是第一。
每次看排名表,我的目光总会停在她名字的上方——那里没有名字,只有空白,那是我还够不到的地方。
许老师说:“她是你跑道上的人,你不比她差。”
我笑了笑:“可她一直在前头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他说,“这不是起点的比赛,看的是谁先跑到终点。”
六月终于到了,像是攒了一整个春天的气,轻轻地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。
高考设在渭南市,离下岿镇两个小时车程。学校提前安排我们住进市里的一家普通宾馆。那一夜,是我人生第一次离开村子,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城市。
我十八岁。第一次进城。第一次住宾馆。第一次躺在一张不是土炕的床上。
房间里有晃眼的白床单,温度可调的空调,还有一扭就有热水的水龙头。我站在卫生间门口,盯着那根水管出神,看水蒸气腾起一阵轻雾,直到室友喊我洗漱,我才像个刚跃上岸的小蛙,笨拙地踩上冰凉的瓷砖地。
那一晚,我侧躺在陌生的床上,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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