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鱼
“给母亲点上安神香吧。”
时莹不知何时倚在门边,雪白大氅衬得脸更寡淡,腕间佛珠一粒粒碾过。
“别再吓到母亲了。时琛,你越像父亲,母亲越怕你。”
时琛动作未停,只垂眸,似若有所思。
他抬眼,眼底俨然一片猩红,声音极轻,像怕惊扰到睡着的母亲:“你天天念佛……超度谁?”
“超度这宅子里的罪孽。”时莹指尖一捻“母亲是第一个,你的也算上,我……迟早的事。”
时琛走出院子时,日头明晃晃地刺下来。
庭院里气氛压抑,秋棠暗暗看他脸色。他恍若未觉,像被抽了魂,脚底碾过一地细碎的光影。
母亲的低语似在耳边萦绕,记忆摔成几瓣,流水似地倾泻。
六岁生辰,母亲用胭脂在他眉心点朱砂,指尖暖融融的。“我的琛儿,将来要做个坦荡君子。”她笑着把梅子核吐在帕子上,金凤簪的流苏扫过他脸颊。
他背书磕磕绊绊,母亲便笑着鼓励:“念慢些,娘爱听。”
那样的笑容多好看啊。
记忆中年幼的时琛伸出手,想去触碰母亲,额角却一阵剧痛。
母亲恬静幸福的笑容变为声嘶力竭的怒吼,血混着茶叶从时琛额角流下。滚烫的茶水在青砖地上画出扭曲的图案,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太湖漕运图。
时琛眼前一黑,他又被关在柜子里。从柜门缝隙透进的光中,他看见母亲砸碎所有瓷器。
青瓷瓶在墙上爆开的瞬间,有一片擦着刚从柜子中爬出的他耳畔划过。“别出声!侯爷来杀我们了!”母亲的指甲抠进他肩膀,在单薄夏衣上留下月牙形的血印。
年幼地身躯恐惧到痉挛,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那是一个落雪夜,母亲搂着他哼《采薇》。炭盆里煨着橘子,清新的柑橘味混合着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暖香。
母亲最开始是不疯的。
是从那次争吵,他记得很清楚——母亲攥着张船契冲进书房,父亲正在赏画。
“时戬!”她声音抖得厉害,“太湖沉船……是你做的?”
父亲搁下笔笑了:“鹤亭,你如今才想明白?”
“你当初救我上岸……” 她踉跄着抓住案几上的瓷瓶,狠狠砸向时戬,“从一开始就图我林家的漕运权?”
时戬偏头躲过,瓷瓶在他身后炸开。他只漠然地看着林鹤亭。
“哐当!”林鹤亭掀翻了整台香岸。她疯狂地抓扯那些珠钗罗帕,嘴里不停咒骂,砸向时戬。
门缝外,他捧着刚画的《全家游春图》瑟瑟发抖。父亲突然推门而出,画纸被门风带得哗啦一响。
“软弱的东西。”父亲把他踹倒在地,画上笑脸被靴底碾碎,“再让本侯看见你哭,就送你娘去疯人塔。”
父亲离开的背影很快隐在夜色里。一墙之隔,他听到母亲的哭声尖锐又悲恸,声声泣血,像困兽绝望的嘶吼。随后一点一点低沉,带着无尽的哀伤,愤怒全化为凄凉无助 。
时莹是什么时候来的?
他只记得长姐从身后抱住他,冰凉的手捂住他耳朵:“琛儿,别看。”
那年画舫落水的林家小姐被青年才俊的侯爷捞起时,满城都在传英雄救美的佳话。湿透的衣裳贴在少女身上,她望着救命恩人剑穗上的流苏,以为那是月老系上的红线。
——却不知红线另一端,早拴好了绞杀林家的绳套。
时琛猛然回神。
抬眼时,祠堂的匾额已近在咫尺
铜锁在掌下无声滑开,黑暗如潮水般漫过门槛。几盏安静燃烧的烛火被气流惊扰,顿时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摇摆。
时琛蜷进最深的角落,脊背抵着冰冷的砖墙,将脸埋入双膝之间。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,像一床厚重的绒毯,终于让他绷紧的肩线微微松懈。
他臂上的伤口仍在渗血,一滴、两滴……在砖缝间凝成暗色的花。时琛盯着那血迹,忽然想起母亲绣绷上那只未点睛的鸳鸯。
时琛疲惫地闭上眼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刻钟,也许是一个时辰,一线暖光悄然漫过门槛。
时琛猛地抬头——
闻礼之执灯而立,昏黄的光晕描摹着他清瘦的轮廓,灯火在他素白的衣袂上镀了层金边。
那光自他手中扩散,将浮尘照得纤毫毕现。灯火映在蛛网上,细丝如银线垂落,照在供桌的铜器上,冷硬的金属泛起一层薄薄的金晕。
“世子。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“谁让你来的?”时琛声音低哑,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。
闻礼之不语,只将灯搁在供桌上,照亮了“忠孝满门”匾额的一角。
时琛抓起香炉砸过去,铜器擦着闻礼之的鬓角飞过,在墙上撞出闷响。一缕血线蜿蜒而下,闻礼之却连眉梢都未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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