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朱
宋十六扬起手臂朝身后摆了摆:“赶紧的,照着方子买药去,晚了药铺该没药卖了。”边关的药材和粮食一样稀缺珍贵,近些年来往边关送来的药材更是少之又少,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。
可赵大娘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,自宋辽建立澶渊之盟后,辽军仍时不时放纵游骑部曲劫掠宋民,近年来尤频尤甚,雁门关为宋辽边境,苦不堪言。加之边关州府沉重的税赋迫得雁门关十室五空,能逃的都逃了,被抓回来的人权当作流民充了厢兵,但千里荒田,无民开垦,遍地白骨。赵大娘的病,说到底还是连年担惊受怕,再加上饿出来的。
而雁门关,何止一个赵大娘。
宋十六眼睁睁见过被辽人生生掠走的妇孺,易子而食的边民,迫于生计不得不做起走私贩运这类杀头生意的官兵。
这些年来,他也亲眼目睹过很多人的死,但他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赵小五。
那是不久之后在雁门关外一场小规模作战中,宋十六和赵小五被当日惺惺作态前去发饷的朱勔认出,叫他们两个穿着破损甲胄的厢兵,和另几十个或得罪过他的将士文臣、或只是充数的身无甲胄的流民一道做了急先锋,对阵一股由近百人组成、装备精良的辽人骑兵。
宋十六与赵小五两人专挑马腿断,身边屡屡有人倒下,偏他二人数次险象环生,竟也能勉强支应。却不料杀至残兵,准备回城时,城门早已关闭。
“十六哥小心!”
“小五!”
宋十六一手接住倒下的赵小五,另一手拔出早已卷了刃的横刀,用尽最后的力气捅进了偷袭的那名辽兵的喉咙。
“十六哥……我说过,我一定会……还你的。”
“哐当——”
刀坠地,宋十六抱着几乎被劈成两半,尚且只能算个半大孩子的赵小五,他触到满手鲜血淋漓,一时悲愤已极,他目眦欲裂,想大喊,却发不出声音——
赵小五,今年虚岁才不过只有十四岁的赵小五。
他望向城墙之上的方向,遥遥还能看到朱勔剔着牙,远远站在一个颇安全的地方,轻蔑的眼神看向他们,如同看一只只蝼蚁。
他一瞬间想起很多事,他想到自己出身绿林,人送外号“水蝎子”,得罪了六分半堂泗水分舵的舵主,为其所追杀一路溃逃至雁门关力竭昏迷,为陈老三所救。
他说他会报恩,陈老三却说不需要。
“我救你,只因你也是宋人。”陈老三当了一辈子的厢兵,一个无人在意的、还断了一条腿的老兵。他这辈子杀了很多辽人,也杀过一些金人,但唯独不杀宋人。
他救他,只因他也是宋人。
一个一辈子保家卫国、却籍籍无名的老兵,他不会知道他的这番话在听的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。
“我不需要你报恩。”陈老三替他换了伤药,淡淡道:“伤好了,你要走要留都可以,不必和我打招呼。”
可他还是留了下来,未免叫六分半堂的人察觉,他自己原本的名字已不能再用。
“那……不如就叫宋十六吧。”陈老三说。
“宋十六?也好,听着左右就是个普通人的名字。”
他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,并不在意这个名字的含义,只以为老人是比照着自己的名字随口取的。
“普通吗?”陈老三难得露出一个笑,他茫茫然看着窗外,朝北的方向,脸上露出一个似乎有些怀念的,有带着几分凄凉悲伤的笑。
宋十六那时不懂。
直到陈老三咽下最后一口气,这位老者咽气前只一味北望,浑浊的双眼逐渐失了光彩,可他口中喃喃,唯有两个字:
“应州!”
“应州。”
“应州啊……”
宋十六仰头,眼眶发红,不由闭目长叹,眼角淌下滚滚热泪。
宋十六终于明白陈老三替自己所取姓名的含义。
宋,大宋;十六,燕云十六州。
可是陈老三你看看啊,豺狼在外,蟊贼在内,这世道大厦将倾,何谈燕云十六州!
其余零星几个生还的人还在抱着一丝希望试着叩开城门。
站在高处城墙上的朱勔清了清嗓子,一脸得意地笑着朝边上之人下令:“还愣着干什么,这辽兵贼子就在城下,你们还不速速替本官射杀之!”
在宋夏边境,曾经也常有将羌人部族当作西夏士兵斩首以报战功的先例,蔡京的人多多少少都这么干过,身为蔡京心腹的朱勔当然对这些虚报战功的阴私之事耳熟能详。
只可惜后来将军刘法当任,明正军纪法度,蔡京见再无可趁之机,遂罢手。朱勔这便是想在雁门关,如法炮制一出好戏。
这燕云之地的辽人,与汉人通婚者众,外貌上全无不同,要以这些得罪过自己的顽固派充作辽兵,可谓轻而易举。
士兵一阵犹豫着不肯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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