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弦
至九月初六,祁韫失踪整一月,众人皆知,她生还的希望已近无。
云栊、流昭不知如何向独幽馆众人启口,只托词留宿江南祁家,给晚意写信一拖再拖。沈陵早已归家,却日日守在门口盼衙役回音。承淙起初几日还总骂祁韫不和大伙儿一起行动遭报应,如今却连日颓丧,足不出户,避不见人。
承涟最知她志业所托,心痛难言。念及祁韫曾托付“三十日无音则寄匣为据”,只得照办。随信另附一函,仅寥寥数语:
“辉山一志,已竟所愿,非迫于命,亦非逐于势。素愿如此,并无遗憾。望阁下勿以为念,珍重时节,清宁自处。九重无忧,四海晏然,伏惟珍摄,愿安。”
信和匣寄到戚宴之手中,依规是要拆看的,她却思忖良久,并未打开银匣,只开了承涟的信检视无异状,便原样呈至宫中。
瑟若屏退左右,默默开了匣,果然是一枚嵌银青玉的青鸾特使令牌,压着一封绝笔。
秋意渐深,宫中石阶遍洒金黄,银杏落叶轻旋风中。斜阳从飞檐漏下,偶有微风穿廊过柱,带起残叶数枚,在玉阶边簌簌低响。
瑟若先取承涟所寄之信细读,见“素愿如此,并无遗憾”八字,心头顿如刀绞,隐隐泛起泪意。
她的兄弟果然像她,不怨不愤,不怪我这个监国者以一句命令将其推向刀山火海,反倒替亡者复言夙志已成,劝始作俑者宽怀保重。
若非效命于我,她本可春风暖照,与如此知己亲朋细水长流,优游卒岁。何至为我碎玉沉江,一役而殁……
她静坐深缓了许久,才轻轻拈起祁韫本人写的匣中信。
“臣不德,负累所托。承殿下昔日一诺,许功成之日同席而食,此恩尚未践偿,竟成虚负,愧悔难言。”
“臣之言邀宴,并非忘形轻慢,实因数度偶见殿下低眉掩腹,知是积疾未解。此病多由旧郁,药石之外,尤赖心境调和。臣所谋微末,不过乞殿下于万务纷繁之间,得片刻清宁,从容对席,不因疾扰,不为心忧。”
“若此一役能博殿下片霁色、寸闲安,臣之所志已足。”
“自此山水有别,尘梦难追,望殿下珍摄光阴,随时晴好,饮膳有节,岁月无惊。若偶忆及臣,便拣一日风轻,细嚼慢饮,莫负人间好味。”
“浮生倥偬,错落有时;负君知己,唯愿风月长存。”
“谨此奉书,伏惟珍重。”
“祁韫顿首。”
林璠在澄心殿听完今日习讲,方送了师傅出门,就见瑟若一人行来,不经通传,无人相随,宛如风中一枝瘦柳,轻摇欲坠,却又无声飘忽向前。
她神情恬淡如常,看不出喜怒,然满身却透着一种叫人心寒的寂静。目光恍惚,如梦行云水之上,似乎心魂不在其身。
林璠心中大惊,面上却稳得住,并不问她一句,只低声遣退左右,牵着她手至内室。终于四下无人,拉着瑟若坐下。
瑟若这才似从长梦中惊醒,缓缓环顾四周,竟不知何时行至澄心殿。待视线落到林璠身上,见他望着自己,不发一语,却无一刻不在关怀她究竟怎么了。
她笑笑,拂一拂林璠鬓角落下的一缕碎发,语气温软如初春风雨:“我就是……想来看看你。”
她神色越是平静,越显悲意滔天,暗涌于心,无处发作。林璠只觉心中钝痛,勉强轻缓叹息一声,鼓起勇气,一把将姐姐抱在怀里。
瑟若没动,过了好久才迟疑地回抱他。
天家骨血,宗室风仪,素来少有如此亲昵之举。便是寒门百姓、士族子弟,也难得坦然拥抱亲人。
瑟若动作生涩僵硬,林璠小小年纪却沉稳有力,只觉怀中之人轻得近乎虚无,仿佛抱着的不是姐姐,而只是一缕幽魂,是她残余的意志,更是她用生命托起的社稷与天下。
他心中顿时悲愤翻滚,疼惜、怨怼、自责、怅恨,如潮拍岸,无处宣泄。
姐弟俩就这么难得温情地静静抱了一会儿,在这傍晚金碧流光的宫殿深处。
瑟若终于落下泪来,抬眼环顾殿中金漆如星,只觉如处黎明昏昧,正眼睁睁看着残月陨落四野。却又分明感受着怀中孩童尚未长成的脊骨,鲜活而滚烫的呼吸。
她这辈子,她的一切,都给了这孩子,这殿宇,这国家,这江山!
山河依旧,她一生唯一想坐下来一起吃顿饭的人,却已不在了。
她不敢言值不值,自己又肯不肯……是非得失,早难轻断,俱付无言,只好用尽全力,系此一隅光景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祁韫一行八月下旬自南昌出发,经九江、长江、运河北上,九月底方返京畿。
这日潇潇细雨,檐溜如丝,雁声断续自西北传来,云气低垂,将天穹压得沉沉如盖。祁韫勒马缓走,望长街如墨,忽觉万里归途,竟似梦中回首,不知何人共语。
德胜门封存修缮未了,三人只好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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