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
一把重兵把守下烧起来的大火。
先是暗卫潜进宅子,无意被起夜打水的仆妇撞见。女人当下在廊院里叫嚷起来,刀锋追在她的颈后,终究像一块泼红的绢布般滑溜溜地摔在曲径之间。于是原来暗杀的意图毁了,只好将锃亮的刀剑架到面上,堂而皇之地屠戮。一时间犬吠鸡鸣,杀闹不静。
所幸只是院里鲜血淋漓,这家里的人也算都杀干净了,就剩下一个崔玉京。他杀不出去,外头的人杀不进来,两相僵持下,越过一面青瓦的远天已见薄明。杀人这种事,总不好亮堂堂地做。好在还有烧火的法子,棕榈油如水般泼上来,火势顺着淌进来,崔玉京身在其中、插翅难逃。
这一把火烈烈地烧着,烧得一只无忧高枕。睡醒了,跨过崔氏的匾额,拨开两扇半黑半红的厚门,尸山血海中却还站着一个人——崔玉京活着,拎着一把卷刃的剑,抱着一面木棋盘,木然地伫立着。
崔家备下的车驾匆匆赶到时,正见到崔家那个儿子在一片焦墟的宅邸前叩谢皇恩。火海逃生,到底是福泽深厚的,前半生佛寺修行,今上慈悲,想是佛祖意思,要请崔长公子到内侍省做主事。从九品的仕途,又在御前当差,岂非一桩喜事!
"奴才想也不必拾掇什么了,便请随奴才同驾入宫吧。"太监收起拨帘的手,露出的半张脸也隐到黄绢后。
见崔玉京拾台而上,全然忘了订过车马的事,马夫叫道:"长公子,还去儋州吗?"
崔玉京停下将曲的脊背,一张温血润颈的玉脸回转,"不去了。"
如今想来,那个马夫到底有没有过问这一句呢?崔玉京记不清了,但过去有很多事还很鲜艳。譬如与父亲用这面棋盘手谈时,烛火照映出一张憔悴的面容——朝野把这个雄心壮志的人挫得灰败,但留着一条命在,还能同他说:“待到儋州韬光养晦,自有东山再起。”
在父亲眼里,天下在方寸棋盘之间,天下从来也只是一盘棋局。
这种回忆的困顿里,崔玉京伏案睡着了,手里还紧握着一只手炉——他虽体寒,却没有养成这个习惯,如今心生依赖也是常理。他从前也有过这样一只手炉的,落在崔宅的大火里,若叫送炉子的那个知道了,肯定要怪罪他。
这手炉在崔玉京手里,引很多人注意。上朝前皇帝先见着,笑问:"这手炉常见,握在爱卿手里倒很新奇了。"崔玉京不喜太热烫的,吃食、器物一概如此,阖宫上下无人不知,大都清楚是为着当年崔氏遇上火祸的缘故。
李朝乾理好朝服,又看了那只手炉两眼,忽道:"你这只手炉,孤竟觉得有些眼熟,像在哪见过……"
崔玉京抚摸着包裹炉子的那层绒皮回答:"寻常物件而已,宫中不知凡几。"
李朝乾点一点头,将这篇翻过,动身往中朝去。文武百官已经在殿内候着,他不得不提快脚步,这种沉默地催促倒给李朝乾心里添上几分不悦——他实在不喜欢上朝理政,光听朝臣说话就够头疼了。所幸只用在大殿上好生敷衍着这群酸腐,下朝后有崔玉京代劳,自己用不着亲批奏折。
底下先呈了一份急报,事关水患:"顺真县突发凌汛,所幸县尉游钧疏水及时,才叫县中百姓免受灾殃。"
李朝乾看着众臣啧啧称叹,都下拜为其请功,忽然想起游探骊。水患之虞,游探骊同他说过;游钧的官职,游探骊向他求的。如今百般谋算应验,一份论赏的文书借百官众口逼到眼前,他不赏怎么行?
"自然要赏。"李朝乾笑道:"有此良臣,实乃我大襄之幸,在顺真岂不屈才?孤记得中书侍郎尚且空悬,便叫游钧回上京受赏吧!"
此令一出,朝臣失色。游钧虽有治水之功,如今论赏竟从正九一跃到了正四,越过了许多人去。游家落魄多年,早已不属于肖贺两党,此番上意要其到如此高位,生生压了许多人一头。再来中书侍郎两党皆有要提携之人,于是自然有人站出来说话。
"臣以为不妥……"
"什么不妥?此事无需再议了,就依孤说的办。"
李朝乾起身拂袖,便就罢朝了。几个大臣追到勤政殿去,还要说游钧的事,一应都被轰了出去。如此都不肯作罢,便听隔门有人大喊:"女色误国!女色误国啊!"
小黄门将满腹气闷的老臣们劝走时,李朝乾已经改换衣装,起驾到万春殿去了。他走得急,步子一阔,伺候的人都落在后面,等将到万春殿前时又陡然慢下来,如往常般闲庭信步游逛进去,笑喊:"怀珠!"
未见贵妃应声露面,倒是在旁伺候的朱户先出来,向着皇帝一礼,脸上先显出些忧虑的神色来。
李朝乾变色,厉声抢问道:"贵妃怎么了?"脚下已经追着往殿里去,无意等朱户答话。
他迈过主殿的门槛,便见游探骊侧坐窗边,半张脸陷在流进的晨光里,听着响动一张脸回转过来,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她,很委屈地张了张嘴巴,却什么也没说。
"怎么了?"李朝乾声音柔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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