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遇
    谢辞久依然没有得到谢泱的答案。

    单薄的少年站在长满浅草的院中，春天来了，他垂首，死寂得与冬日的枯枝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谢泱疲惫地目送阿娘的身影步入拐角。

    近来发生的事多。

    裴应物的到来以及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，在谢泱昏沉的脑子里炸开。

    他自然不想卷入修罗场，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如此。

    谢泱只是害怕失去自己已经拥有的，所以，他会尽一切努力，将变数降到最小。

    他缓缓吐出口气。

    阳光下，阿娘已经行至连廊，在最后一片衣角即将消失时，她转过身，隔着假山重叠，对谢泱说：“藏经阁的七楼，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藏经阁的七楼，是谢氏的禁地，藏着谢家最为珍贵的法器以及典籍，机关重重，若想自由出入，唯有得到族长手令。

    他为裴应物的剑骨而焦头烂额，阿娘是知道了吗？

    谢泱疑惑，却还是乖乖点头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藏经阁

    悬崖陡峭，云雾缭绕。

    谢泱出示令牌，由沉默的守经人引着一路向上走，台阶由沉木搭建，镌刻了不少禁制，此时杀机未显，隐没在空中。

    阁内灯火通明，每过一层，守经人就将族长手令嵌在大门的凹陷处，沉闷的巨响后，他踏进藏经阁的顶端。

    谢泱往室内张望。

    第七层被施了空间阵法，百尺高的书籍在柜中拔地而起，他绕过几道门帘，往陈放医书的地方走去。

    路上，各种法器琳琅满目。

    天地玄黄。

    藏经阁第七层最低品阶也是地阶上品，据说，谢氏馆藏了一件神阶法器，就在第七层中。

    谢泱此行无意找寻法器，他目标明确，守经人却往盘龙柱上一摁，原本坚固的墙壁从中间裂开，一条幽深漆黑的小道向下方延伸。

    有宝光晕显。

    守经人嗓音沙哑，说：“族长让你先去这边。”

    谢泱脚步顿住，问：“里面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守经人惜字如金：“轮回镜。”见谢泱不解，才又解释道：“它可照今生，也可照往世，更可照本真。”

    照往世？

    谢泱心跳如鼓：阿娘她是发现了什么吗？

    他幼时经常会从梦中惊醒，此后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就会看阿娘送的千机鸟，鸟儿在他的指尖跳跃，他由此感到心安。

    而在彻夜难眠的夜晚后，谢泱偶尔会问阿娘：“如果我不是阿娘的孩子，阿娘还会爱我吗？”

    第一次谢辞久不解，她反问：“你怎么会不是阿娘的孩子？”

    后来问的次数多了，她慢慢学会去做寻常人家的母亲。

    谢辞久抚摸着谢泱的侧脸：“当然会的。”

    那种浮萍般漂泊的不安随着年岁渐长而隐没，突然在此刻掀起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谢泱掩住哽咽，再问：“阿娘她可还有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守经人边将灵石嵌入镜子背面，边答：“族长说，你看了自然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明白什么？

    明白他不是阿娘的孩子吗？明白他这个孤魂野鬼抢占了一个稚童的躯壳，恬不知耻地享受十四年的人生吗？

    死神的镰刀在谢泱的头颅上宣判，守经人启动神器的动作变得格外漫长。

    他侧过身，朝谢泱伸手：“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谢泱抬眸，最终踉跄着脚步，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镜中一片漆黑，慢慢亮起灯火。

    上元佳节，人间廊桥。

    谢泱上辈子在十四岁这年隆冬，旅居东陵，放了人生的第一盏花灯。

    白衣少年蹲在河边，对着飘忽的灯火许愿。

    此去经年，愿望早已忘却，只记得那时蛇妖作扰，他被河水浇了一身，回头遥望，恰好空中绽出万千烟花。

    谢泱盯住镜中的自己。

    他在烟火中转身，光影斑驳，照亮他的脸孔。

    眉如飞羽，眸染星辉，他隔了人山人海和数十年的光阴，朝镜外望了过来。

    谢泱猛地被震慑住。

    镜中那人，分明与他这世一模一样！

    怎会如此？

    他上辈子明明不是这张脸。

    谢泱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守经人恰在这时凑过来，道：“看不出来大少爷前世竟和裴家那群老古板一个品味。”

    镜中画面变幻。

    一只水缸大小的玄龟在石板上晒着太阳。

    守经人轻啧一声，道：“怎么把我也照进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重新驱动机关，将石门关闭，带着谢泱往东南角走。

    “族长让我转告你，你年纪小，谢家势大，若有问题，不必独自扛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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