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杯错(三)
思摩回来了。
他回来了。
黄河以北五路大军正在为了保护他的驻地而浴血奋战,他自己屁滚尿流地跑回长安。
我坐在他家里,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思摩家里装修得真好啊,他的房子在永兴里,长孙家斜对角,贞观四年分的房。
彼时主持鸿胪寺日常工作的是贞观朝第一任鸿胪卿唐俭,如今做了民部尚书。他非常尊重每一个藩将的生活习惯与个人偏好,分房子很有讲究。
执失思力要求把自己家装成低配版九成宫,还通过把场地租给同僚办婚礼狠赚了一笔钱;
契苾何力在沙州住过许多年,对沙州很有感情。唐俭在他家里一比一复原玉门关城楼,契苾何力每天爬楼两万步,将军肚都小了;
阿史那社尔的要求比较特别,他参与了礼部组织的贞观朝首届三品官春游活动,有幸游览了云冈石窟,深受震撼,使得他每到冬天都冻得下不来床;
思摩的宅第与他们都不同,思摩很想融入中原人的日常生活,力求拥有一间士大夫的雅致院落。朱门高戟,不由里门,引渠为池,雕绮连楼。
贞观四年国|家|经|济|环|境这么差,还给投降的藩将分了这么高规格的一间豪宅,甚至让人对长孙家扼腕。
这事儿闹的,长孙家出了一个皇后和一个太尉,装修宅第和阿史那思摩一个审美水平。
“薛郎中你想什么呢?”思摩半面络腮胡须的大脸贴在我面前。
“在想你遇到了什么困难,思摩将军?”我挽起袖子为他斟酒,关切地望着他,“兵部说,英国公李勣的军队已经到朔州与你会师了,你两个相处得怎么样?”
思摩很紧张,双手紧紧攥着酒杯,低着头瞧着面前的一道炮羊羔。
“英国公很随和,对我也关切。他安慰我不要为了部众不服管教而难过,事情已经过去了,教我日后想法子证明自己。”
“他说的对啊。你手下的士卒如何,英国公可惩治他们了?”
思摩摇摇头,道:“不曾。英国公说,倘若他们不愿意再戍守,可以回家耕种农田、输庸代役,一应待遇都与中原人是一样的。”
这是李勣争取的优惠待遇,他很同情这些士卒,觉得他们融入一个新的国家很不容易,能善待就善待一些。
定襄城的士兵与折冲府兵不同,没有轮番戍守的规矩,须得一生都住在黄河畔。从前他们的待遇与折冲府差不多,士兵因此不满意。
李勣许诺他们,愿意留下继续戍守的人,兵部按照屯兵年限逐年递增禄米,累积勋转;不愿意的也可以回家去,兵部加倍发放他们的退伍费。
“这不是很好嘛?大家走了么?”
思摩望着我的眼睛,道:“薛郎中,你问我?你应当最清楚啊。”
我清楚,我清楚江夏王生气了,江夏王觉得这么好的政|策应该由自己提出来,因此骂我“为什么不替上司把问题想在前头”。
这一道政令颁发出来只会导向一个结果,即是,没有一个人解甲归田。士卒们对李勣非常感激,好不容易提高待遇,自然不愿意走了。
我拍拍思摩的肩膀,又为他斟了一壶酒。
“我实在待不下去,我受不了了。”思摩说着说着哽咽起来,抹着眼泪道:“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法子,从前我在草原,只有颉利发号施令的份儿,底下的人莫敢不从。倘若我知道还可以这样,我怎么会不让大家都过得更好呢?”
不说还好,一倾诉起来,思摩越说越难过,哭得连鬓胡子湿哒哒的。
“英国公是良帅,可我也不是恶人。我只是不懂而已,我不该坐在这样的位置上。如今大伙都将他当做主帅,对我睬也不睬,更加没人拿我当一回事,我还待在定襄城做什么呢?”
他自顾自说得激动起来,从怀中掏出虎符丢给我,道:“如今我这个将军不做也罢,你将它拿到兵部去罢。我愿意回长安,为圣人戍守皇城。”
思摩俨然已经是个大唐人了,我没想到一个突厥将军能够表达这样规整的文法。
我将最外焦里嫩的一块野猪肉炙夹给他,“将军,如果你不想留在定襄,可以写好表文交给下官,下官帮你翻译妥当后呈交给中书省。但虎符我不能替你还,你要自己同英国公说。”
“我哪里有颜面面对英国公?”
“唐军以斩获人头论功行赏,但不敌者不杀,抛弃同袍伙伴、见死不救者斩立决。将军只是不敌而已,不曾抛弃伙伴,英国公会理解你的。”
“见死不救斩立决”是自打晋阳起兵便立下的规矩,军规中白纸黑字写着这样的话。
唐军以“火、队、营、军”为作战单位,士兵如果见到同袍遭受围困,一定要放下手里的一切——哪怕正在与敌军拼刺刀,也要去救他。
因此唐军的战损较之前朝要好得多,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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