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巷深处_存折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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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折
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耳朵嗡鸣,灼烧着神经。

    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校门,又是怎么挤上那辆塞满了汗味、汽油味和绝望气息的破旧公交车的。

    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,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黄色油彩。

    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老李那张欲言又止的脸,还有那个被含糊带过的、象征着彻底终结的停顿。

    公交车在离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路口停下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土、劣质水泥和某种……类似铁锈混合着消毒水的、令人不安的气味,呛得人喉咙发痒。

    远远地,就看到工地门口围了一大圈人,穿着沾满泥点的工作服,像一群沉默的灰色礁石,凝固在灰蒙蒙的尘土里。黄色的警戒带在混乱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。

    一个穿着褪色蓝色工装、袖口磨得发亮的中年男人看到了我,他脸上沾着灰,眼神疲惫而复杂,快步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是老刘,我爸的工友,以前来家里喝过酒,总爱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揉我的头发,嗓门洪亮。

    “南顾……”

    老刘的声音干哑得厉害,像是被砂轮磨过,他嘴唇翕动着,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地、沉重地叹了口气,眼神躲闪着,不敢看我。

    他从沾满泥灰的裤兜里摸索了好一会儿,掏出一个薄薄的、边缘已经磨损卷边的红色存折。

    那存折的塑料封皮上,赫然印着几道刺眼的、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印子,形状扭曲,如同干涸的、凝固的血迹,带着不祥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拿着。”

    老刘的声音哽了一下,带着浓重的鼻音,硬邦邦地把存折塞进我手里。

    存折冰冷的塑料封皮触碰到我的指尖,那几道暗褐色的印记像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我的视线和灵魂。

    “你爸他……唉……在那边……”

    他抬起粗壮的手臂,朝着警戒带后面那片混乱的、堆满钢筋水泥和冰冷器械的地方,胡乱地、无力地指了指,最终也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沉重得像块巨石,砸在地上,也砸在我的心上。

    他终究还是被那苦苦的尘肺和生活的重担彻底压垮了,像妈妈一样,选择了一种最决绝、最惨烈的方式离开,用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价值,换来了这本冰冷的、带着父亲血肉腥气的“希望”。

    那存折的重量,是父亲生命的最后重量。

    我低头,死死地盯着手里这个小小的红色本子。

    塑料封皮冰冷光滑,上面那几道暗褐色的污迹,像几条丑陋的、凝固的、吸饱了血的虫子,蜿蜒盘踞。

    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些凸起的、冰冷的痕迹,一种粘稠、令人作呕的触感仿佛穿透了封皮,直接渗进了骨头缝里,带来彻骨的寒意。

    那是……爸爸的血吗?他最后留在世上的温度,就是这样的冰凉和粘腻吗?

    存折很轻,薄薄的几页纸。可拿在手里,却重得让我几乎抬不起胳膊,仿佛有千钧之力。

    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巨手死死攥住了,越收越紧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疼痛,挤压着肺里仅存的空气。

    视野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、摇晃、旋转,工地上各种机器的轰鸣、工人们模糊的议论声、老刘沉重的叹息……

    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,变成一片遥远而沉闷的背景噪音,嗡嗡作响,如同地狱的丧钟。

    我捏着那个染血的存折,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,被老刘半搀半扶地引着,麻木地穿行过那些或同情、或麻木、或探究的目光,办完了那些冰冷而陌生的、宣告一个人彻底消失的手续。

    签名字的时候,我的手抖得厉害,写下的笔画歪歪扭扭,像垂死挣扎的蚯蚓,扭曲丑陋。

    整个过程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、尖叫:

    冰箱里那些饺子还没吃完……妈妈包的饺子……爸爸再也吃不到了……他们都不在了……都不在了……

    最后,我是怎么走出那片喧嚣混乱、如同巨大坟场的工地的,已经完全没有印象。只记得双脚沉重地、像是拖着无形的镣铐,踏上了北巷那熟悉的、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。

    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惨淡的灰黄色,涂抹在巷子两侧低矮斑驳的砖墙上,像一层劣质的油彩。

    巷子深处,那棵老槐树沉默地伫立着,枯黑的枝桠在暮色里伸展,像无数绝望伸向虚空的手臂,无声地控诉着。

    我停在巷口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薄薄的、带着父亲生命最后印记的红皮存折。

    巷子幽深,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尽头,望见那扇紧闭的、再也不会为我亮起灯光的家门。

    手里存折的硬角硌着掌心,尖锐的疼痛提醒着我它的存在。

    那上面冰冷的数字,是爸爸用血和命换来的,换来了什么?换来了我孤零零的、沉甸甸的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“以后”?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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