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(下)
捣蒜:“管他哪个当家,求求你带我走罢。家里没有男丁,我的娘子就要被征去造战船,这如何受得了?求你带我回家罢。”
我骑在马上望着他,心中数年轮。如果他的娘子仍然在世,应当已经过了服徭役的年纪了。
“大唐不征发女子服役,也不需要再造战船了。”我回答道。
彼时我才二十岁,不晓得如何处理这样的难题。可这些经历塑造了我的理想,我希望能够将他们接回去,希望战胜寒冷的敌人,证明大唐是一个远远强大于隋的王朝。我为此努力着。
圣人也是这样想的。
贞观十九年四月,御驾横渡鸭绿江。唐军阵亡两千,破敌四万,俘虏敌军七万。
这是唐军区别于历朝历代军队的地方,源自于圣人自己的习惯。
年轻时,他在浅水原大破薛仁杲,在美良川痛败刘黑闼,洛阳一战擒双王,活捉王世充与窦建德。他喜欢自己带头冲刺,危急时刻只带尉迟敬德一个人为全军殿后。
廿载贞观,他的习惯在每一个官吏心中潜移默化。唐军上至先锋、下至督粮,永远由五品官在前,三品官押后。我们极大保全了普通士卒的性命,失去了朝夕相伴的同僚。
中书侍郎岑文本活活累死在军营里,营州都督张俭重伤瘫痪,行军总管王威掩护大军撤退,自己力战而死,右武卫将军大将军阿史那思摩被流矢射中,死在班师回朝的途中。与我同时入仕的郎中们一个溺亡在沼泽地里,一个被恼羞成怒的敌军枭首祭旗,一个冻死在长白山上。
至于我自己,我竖着出发、横着回来,朝中人称“薛十九箭”,成为尚药局起死回生的活招牌。
尚药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,只是不知是否他用药太狠,我捡回一条命,可再也睡不成一个完整的觉。
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,直到登闻鼓敲响第一声,百官往朱雀大街去,朝霞遍洒庑殿重檐。
上朝做什么呢?没有意义,何苦来哉。
“侍郎,西市署令投诉有龟兹商人用新罗话骂他。”
“侍郎,倭国来了个新使臣,他问咱们鸿胪寺客馆含不含早。”
“侍郎,吐蕃的禄东赞有信来,说你上回送去的阳羡茶种不发芽,要你查查是否买了假货。”
“侍郎,辽东烈士的追赠批下来了,就等礼部画押。兵部说,阵亡的文官没有明确杀敌数量,不能计入军功。”
“侍郎,你别伤心。”
谁伤心了,我好得很呢。
掌固垂手立在我案前,垂着头,静默地攥自己的皂袍。
翘头案上缥缃如山,黄麻奏表,白麻公文,牙签万轴淹成一片海。二月的长安桃杏争春,白惨惨的花瓣落在我的窗扉上,花蕊像人的眼睛。
掌固神情凄然,转身便要走,“属下请公主过来。”
“不用。”我一双手遮着脸,低声道:“给我倒杯水罢,你听我嗓子哑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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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奘在我家里念了一个月的经,终于念了个痛快。
衡真说他就是我的“尉迟敬德”,我说快别提尉迟敬德,玄奘要度人家出家来着。
说来也奇,自打这和尚住下后,我竟真的睡得安宁。也许印度戒日王没有骗我,他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得道高僧,如来座下解厄消灾的金蝉子。
可惜他在我家里起到一个石敢当的作用,这么大一个圣僧沦落到为我镇宅,实在让人不好意思,何况他欠我那本游记半个字都没有写。
贞观二十年春天,玄奘在长安城弘福寺设立梵经译场。
礼部选调全国优秀和尚配合他的工作,分为证义大德和缀文大德两个工作小组,负责校对、润色真经。
春日莺飞草长,绿槐十二街连荫蔽日,松柏婆娑。
在这样暖和的日子里,衡真也能够下地了。我们挽手走在弘福寺的柿林中,林外有朗朗书声。
“你能交差吗?”衡真问道。
我不置可否,揽着她道:“让他做他喜欢的事罢。好不容易取经回来,以为得成正果,却反倒人人逼他,谁还会再有朝圣的心呢?”
她轻轻颔首,环着我的腰:“如今你也是他的知己了。”
我们停停走走,林荫尽头,翻经院宛然在望。一位小沙弥小跑而来,连声唤止,随着他身影渐近,我看清他的模样。
“辩机师傅?”
辩机是个害羞的小沙弥,他对我们唱喏一声,怯生生将一只绣有佛教八宝的包袱交到我手上。
“什么呀?”掂了掂,好像是书。我拆开一看,赫然是一本玄奘亲笔手绘的彩图版《薛侍郎瑜伽十八式》。
眼见我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,衡真笑得不能自已,她一面搀着我一面安慰辩机,教他将包袱中留下的那一本书取出来。
我认为那可能是诸如《天可汗瑜伽三十六式》之类要杀头的巨著,紧着让他两个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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