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来乍到祸不单行（三）
    景凝知坏笑着朝立侍在门口的婢女勾勾手，“眷春，还不快些去帮帮他，你是想饿死父亲不远万里带回来的学生么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奴婢这就来。”眷春的声音明亮，她低眉顺眼地小步走向祁荀，用搁置在桌边的钝柄打开碗里的蛤蜊壳，然后熟练地把壳中的肉挑出，“请慢用。”

    祁荀没有多言，他拿起筷箸便把蛤蜊肉喂进嘴里，味道有点酸，他不喜欢。

    “这才对，祁荀，你把国公府当成自己家就好，日后有什么难处，尽管道出来，我替你撑腰。”景凝知单手托住下巴，饶有兴致地凝视对面不自在的人。

    祁荀默不作声，始终没有抬起头。

    就在他快要窒息时，坐在主位的景丘终于开口，“来人，少爷今日疲乏、头脑昏沉，带他下去休息，明日再论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，你这是何意？”

    景凝知的脸色变得难看，他站起身欲图与其言说，却被身强力壮的下人强行带走，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。

    眼下噤若寒蝉的膳堂内仅余下景丘和祁荀二人。而主位之人并不急于动筷，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沉闷几分，“头抬起来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祁荀便迟钝抬眸，望向右侧的景丹，他一时无言以对，屈辱和自卑早已将他蚕食殆尽，“先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世人皆道农耕人的身躯由黄土铸就，魂魄以甘霖滋养，心该是七窍玲珑之心，神该是不经风雨摧折之神，但……你似乎与之大相径庭，自卑、懦弱、毫无尊严可言。”景丘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一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睛忽然同他对视，“若你甘愿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，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，离开承天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祁荀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东西，起身作势向景丘跪下。

    怎料景丘冷声制止道:“不许跪。”

    祁荀瞬间僵硬在原地，他的手半悬在空中，声音悉数被堵在喉中。

    “生而为人，一跪高堂，二跪师长，三跪天子，可你的拜师宴尚未举行，我还算不得你的师，但今日我只告诉你一句话。”景丘所说出的每个字都砸进祁荀的心底，让他醍醐灌顶，“往后之事，你要么早些杜绝后患，要么打破牙吞吃入腹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今日之教诲，贵如千金、重若泰山，荀，镌入髓骨、铭记终生，凭余年以相报。”他挺直脊背，眼中的彷徨尽数消散。

    彼时景丘朝外边轻唤道:“平安，去把我准备的见面礼呈上来。”

    只听见外面隐约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，“好嘞，家主大人稍等片刻。”

    没隔多久，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双手捧着檀木方盒走进来，对方脸上洋溢着笑容，弯腰垂首打开檀木盒，把盒子里躺着的一块玉叶奉在祁荀眼前，“这是家主大人命承天上等的工匠雕刻的琼脂玉叶。”

    “平安，莫要多嘴。”景丘提醒道。

    平安依然嬉皮笑脸道:“是，我下次会注意的，家主大人别轻易动怒。”

    祁荀把琼脂玉叶从檀木盒里拿出，稳稳放在掌心，他已明悟景丘之意。

    梅兰竹菊虽品性高洁，乃君子之爱，却不似玉叶丹心，朝叶可托露，繁叶可遮阳。景丘是希望他往日能够托举天下人，挡住腥风血雨，忧国忧民。

    景丘缓缓露出欣慰的笑容，扶住下巴继续说:“这琼脂玉叶你且收着，待到三日后的拜师宴，我还要赠你一件陈年旧物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对我如此寄予厚望，我受宠若惊，怕有负先生之恩。”祁荀如是道。

    景丘的语调愈发轻快，“你若是连这点恩都受不起，我当初便不会领你回承天。”

    祁荀彻底认定，所幸他遇见的人是景丘，否则他将可能不会有重见天日之时。

    赤子心昭昭，只片叶可知。

    “祁荀，你可有别字？”景丘的眸光中浮现几分慈爱，似是一位爱子心切的严父。

    祁荀恭敬有礼地颔首回答道:“不曾有，家中二位高堂常奔波于生计，未有空余时间为我取出别字。”

    景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但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长夜漫漫，夜露凝枝，灯火通明的膳厅内，祁荀正襟危坐，他凝望着眼前这枚伫立天涯、饱经风霜的青石碑，心中满是敬畏。

    祁荀在同景丘告别前，对方最后的意味深长的话融入黑夜，“祁荀，倘若你连一个景凝知都压不住，日后朝廷上的那些豺狼虎豹，迟早会把你分食殆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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