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
次日傍晚,栖云雅阁。
暮光穿过窗棂,漏出斑驳光影。
床榻上,明桂枝脸色白如新雪。
赵斐坐在榻边,每隔片刻便要探“他”的鼻息。指尖颤了又颤,触到那微弱的温热,他才稍稍安心,可心随即又悬起……
太轻了,这鼻息似乎下一瞬就会消散。
“他”昏睡近两天了,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。
县衙大夫倒是轻描淡写,说,明大人无恙,睡够了自会醒来。
那妖妇闻言如释重负,眉目舒展,转身去煎药。
方靖也松了口气,回房补觉。
唯有他,一颗心空落落的,有个声音反复呢喃:“万一,万一……”
生平第一次,他有种无能为力的失控感,仿佛一脚踏空,坠入无底深渊,耳边风声呼啸,可一回神,却还在“他”的榻前,动也不敢动,生怕错过“他”一丝气息。
如果,“他”以后都醒不来,他们的回忆足够伴他余生吗?
书院六年,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,比陌生人只多半分在意。
还是他单方面的在意。
真正相知,不过这半月有余的光阴罢了。
这点微薄的交集,能否抵得过岁月漫长?能历久弥新吗?
抑或,终将湮没在功名利禄、娶妻生子的琐碎里?
他不敢想,也不愿想。
……
榻上,明桂枝的呼吸骤然重了起来,眼珠在眼皮下不住滚动,眼缝微启,似在梦中挣扎。
赵斐心头一紧,猛攥“他”手腕,掌心已渗出冷汗。
明桂枝低低呜咽一声。
“你醒了!”
赵斐声音喑哑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意,又惊又喜。
他轻扶“他”坐起,小心翼翼,怕惊碎一场梦。
却见“他”神情淡漠,目光上下扫他。
赵斐蓦地一怔。
这眼神,他认得。
十二岁那年,书院后山松林间,他们的初次交谈……
“他”也是这样打量他。
审视,还透着疏远。
“赵斐?”那人挑眉。语气平平,不带一丝情绪。
……和那时如出一辙。
“你不记得我了?”他脱口而出,随即自知失言——“他”既唤他姓名,何来“不记得”?
“记得,”对方淡淡应道,“康顺侯府的赵斐,字允书……”说着,朝他轻笑:“你告诉过我。”
这笑意极浅,只漾在唇角,未及眼底。
是礼貌的疏离,也是倨傲的冷漠。
明桂枝向来如此。
对谁都如此。
从来,一直。
可是,那个眉眼弯弯、笑如春风的人呢?
“他”……也是明桂枝吗?
赵斐手劲一紧,攥得对方“嘶”一声。
“他”猛地抽出手,动作利落。
“放肆。”
语气肃然,仿佛斥责一个逾矩的下属。
赵斐不眨一瞬盯“他”,缓缓开口:“去岁书院期考,策略一科……你可记得题目?”
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挤出,带着隐隐的颤。
明桂枝嗤笑:“你考我?”
话里带着傲气,熟悉得让赵斐脖颈发凉。
无数次,在书院被“他”碾压的瞬间,此刻一一重叠眼前。
“答我。” 他一字一顿逼问:“你答我。”
“《舜无为,禹勤事功业,孰优?》。”
“你我……谁的策论夺魁?”
“好笑,曾几何时你的策略取过第一了?”
赵斐呼吸一滞。
这话像刀,冷不丁割他旧日伤疤。
他惊觉那疤痕处竟不痛了。
因为……在那个德州的雨夜,明桂枝一句“你以别人作绳墨,如何能丈量自己的输赢?” ,早已将他所有不堪的伤口治愈。
如今,痛的是别处。
他定了定神,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道:“那……德州的事,你可记得?”
明桂枝蹙眉:“德州?我们已启程?如今在何处?”
“扬州。”他简短答道,追问:“你可记得关倩兮是谁?”
“他”思索片刻,推测道:“扬州属苏州府地界……你问的此人姓关,可是前苏州织造关若颐的女眷?”有一丝不确定,却依旧敏锐。
赵斐心如坠冰窟,“他”还是那个明桂枝。
聪慧无双,一点就透。
可为何忘了与他共历生死的记忆?”
明桂枝问道:“我们启程多久了?”
“一个月。”
“为何这么久才到扬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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