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莱梅之路
(一)
老母驴站在磨坊里。
她的蹄子陷入泥泞的地面,像两节无力的朽木。
每一次发力,腿部关节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。
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,照见她背上深可见骨的勒痕。
“再拉三圈。”身边的人啐了一口,嫌弃地看着她。
“咯吱——”
石磨转动的声音仿佛在碾碎什么骨头。
“真慢啊,”磨坊主摇摇头,忽而笑起来,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,“屠夫明早就来,他说你的驴皮能卖好价钱,也算没白吃我二十年饲料。”
这个兢兢业业拉了二十年磨的母驴,因关节炎被宣判彻底无用,即将在明日实现最后的价值。
(二)
是夜,整个村庄陷入梦境时,老母驴咬断了缰绳。
断裂的麻绳在她嘴里留下血腥味,就像二十年来每一天的味道。
她的动作比想象中更轻盈。
悄声无息地,她撞开磨坊外摇摇欲坠的木栏,踏入月光下的荒野。
腐朽的木栏碎裂,木刺扎进旧伤时竟带着奇异的快意。
老母驴的蹄铁早已脱落,裸露的蹄甲踩在荒郊的碎石上,每走一步,过往的记忆便纷涌而来——
五岁的春天,她第一次套上挽具,磨坊主笑着对她说:“好驴就该一辈子拉磨。”
十岁的秋天,她受命驮着穿嫁衣的新娘穿过枫树林,女人指尖的血渗过红绸,滴在她鬃毛上。
十五岁的冬天,她眼睁睁看着刚出生的小驴驹被拖去集市,雪地上的蹄印里盛满晨光,却冷得让她心碎。
杂乱的思绪如绞索般捆缚着身体,老母驴忽觉嘴巴干渴极了,她在溪水边低头饮水,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。
那些伤疤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磨盘图案,刻在她的皮肤上。
磨坊主说,她已经是个无用的老驴,失去劳动价值后只能浪费生命。
但冥冥中有股力量支撑着她,告诉她还有一条路。
“我要去不莱梅,”她静默地望着水面,对着水中的自己说,“听说那里的钟楼会接纳所有‘无用’的生命。”
(三)
垃圾堆旁,铁链哗啦作响。
老母驴循声望去,看见一堆腐烂的菜叶在蠕动——不,那是一只被铁链锁住的黑耳大狗,项圈上还挂着“优秀服役犬”的铜牌。
看着靠近自己的老母驴,黑耳警惕地朝她龇牙。
“滚开,我不想咬老太婆。”
她的犬齿缺了一角,像是被人故意折断的。
老母驴没有被吓跑,她已经赶了一天的路,实在是累极了,索性坐在黑耳旁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经历。
黑耳的耳朵竖了起来。
老母驴说完最后一句话后,黑耳抬起前爪,露出腹部狰狞的伤疤。
“最后一次任务,他们要我去咬一个举着‘还我女儿’牌子的老太太。”
伤疤随着呼吸起伏。
“那天,我坐下了,于是他们用我的奖牌边缘划开了这。”
她突然凑近,残缺的犬齿咬住了老母驴腿上残留的荆棘刺。
尖刺被拔出的瞬间,老母驴用石头砸向困住她的锁链——铁环崩裂时,铜牌上“忠”字恰好碎成了两半。
她们并肩前行,走到了城外的渔村。
渔村的垃圾桶旁,一只白爪母猫正和老鼠对峙,她的左眼浑浊,眼周结着狰狞的疤,右眼却亮得惊人。
黑爪冲上前,试图帮她捉住老鼠,却让猎物趁机溜走。
“省省吧,”白爪对失落的黑耳笑道,“你曾经只会服从他们的命令抓人,懂什么真正的捕猎?”
望着老母驴受伤的腿,白爪露出自嘲的神情。
“没什么好说的,过去的我和你们一样愚蠢。”
她讲述自己如何因为抓不到足够的老鼠被扔进河里。
“最可笑的是什么?谷仓里的老鼠早就蛀空了房梁,但仓主宁愿买鼠药也不愿给我一顿饱饭。”
白爪偷来渔夫的匕首,将黑耳颈间的项圈彻底斩断。
刀锋在她嘴里闪着寒光。
“后来我明白,只有反抗才能得到自由。”
一驴一狗一猫就此结伴而行。
正午时分,她们在村口遇见一团燃烧的红色。
那是一只羽毛凌乱的母鸡,遍体通红的羽毛沾了灰尘,她却毫不在意,自顾自地踢着脚下破碎的蛋壳。
“看什么看?”红羽母鸡挑衅地抬头,“没错,是我自己砸的。”
红羽的喙因为长期啄击铁笼而变形,但她并不惋惜,快意地讲着自己的故事。
“每天早晚各一次,他们把手伸进我的笼子,摸我的屁股检查‘产量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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