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乡篇·十四
火炉，里面只剩一些炭灰，火炉上是薄薄的铁丝网格垫，可以用来烤热冻成石头的干粮。

    王何驻翻开抽屉，见到了工具箱，箱里有卷尺、凿子种种，也放着一个羊角锤。

    她拿起羊角锤，尝试挥了一下，那锤头却从腐朽的木手柄处脱落，划出弧线，砸在小灶上，灶上的铁丝网格垫被这一撞，击落在地，锤头咕噜滚入炭火之里。王何驻呆住了。

    “这里有锤子。”赵尔雅的声音自入口处传来。

    王何驻寻声出了里屋，才发现外间还有个储物室，赵尔雅站在门边，指着屋内角落放着的一把八角锤。这锤子看着相当有年头，应该比那羊角锤还老。

    “这把锤子可有个传说，”赵尔雅说道，

    “当年有位石匠在这座山献上贡品，请求为神立像。神应允了，特地现了真身。石匠照着他的样子，运斧如风，挥锤若雨，凿石成像，那神像自他手下诞生，毫发毕现，栩栩如生。神却不满意，要求重造。石匠修了许多遍，都没法做出神认可的神像。在他看来，自己已经雕得十分贴近他看到的神的形象了，神却说，这些都不是祂的样子。

    石匠找了师父，师父告诉他，既然神拒绝了按照现在的模样造的像，你就跟着心里所想的神应该有的模样，去塑祂的形。于是石匠照做了，那神看了，果真承认了这座神像。

    ‘吾已抛弃过去，亦不肯接受当下。你塑的像，既不同于曾经的我，也有别于现在的我，便用它来代我吧。’

    石匠造了令神明满意的像，神问石匠希望从祂那得到什么，石匠说，希望获得超越凡胎的能力，于是，神对他的锤子下了咒。

    ‘这把锤子既为吾造像，塑吾形体，吾便赐它摧毁吾之躯壳的能力。’

    神说着，垂下几滴泪，那泪水落在锤子上。待泪迹消失，锤子掉落在地，石匠去取，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动它。

    神大笑着离开了。

    许多年过去，从没有人拿起过这把锤子。

    据说，神在离去前，告诉石匠，唯有’无惧无畏、无欲无求’的人，才能举起这把锤子。”

    赵尔雅说完，摸了一下锤子柄，尝试提了一下，锤子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赵尔雅笑着说：“你来试试，若是拿不起来，我们再去贮木场买个。”

    王何驻走上前，蹲了下去，单手握住锤柄，然后起身，提起了锤子，好像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那样轻松。她看了下，手中的锤子，从衣服口袋中掏出纸巾，擦拭着锤头的锈。

    赵尔雅在旁边看着，嘴角轻颤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。她眼里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“放那么久，居然还能用。”王何驻挥了一下锤子，感叹道。

    “你，能把它，给我吗？”赵尔雅问道，向王何驻伸出了手，神色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王何驻把锤子递到她手上，提防着往后悄悄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只听“咚”的一声，锤子又砸在地上，锤柄带着赵尔雅一个踉跄，栽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这锤子有那么重吗？”王何驻疑惑地瞧着赵尔雅，却发现泪水滑过她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你被锤子砸到了？”王何驻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，没事，只是感叹自己弱小无力，像个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力气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你也不靠力气吃饭。”王何驻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。

    赵尔雅没理她，只是跪在地上，尝试了好几次，锤子却纹丝不动，她最后放弃了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，抓着锤柄流泪，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能是我。”赵尔雅轻轻地念叨。

    王何驻打量着赵尔雅，栗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，她低头抽噎，刚刚那句话好像幻觉。

    待赵尔雅平复了情绪，王何驻将锤子塞进包里，同她一块离开。

    甫一出门，屋外刮起了灰蒙蒙的风。她抬头，却见天上盘旋着渡鸦，有几只叫着，落在白桦树枝上，收了翅膀。狍子与野猪聚在屋子附近，松树后猞猁的身影若隐若现，雪兔从球序韭中探出脑袋，狐狸与黄鼠狼躲在覆雪的石头后。一些动物应该还在山林中奔走，叫声与足音自风中传来。

    王何驻有些不知所措，转头赵尔雅：“这是要地震了吗？

    赵尔雅摇了摇头，回她“不像，应该是为你手中的锤子而来。”

    只是借锤子修个窗，竟惊动了山间百兽。

    王何驻警惕着周围的动物，小心翼翼地往前试探着迈步，那些动物都为她让开路来。它们不碰她，也没有呈现出攻击姿态，却都盯着她，无视了周围还站着自己食物链上的天敌。

    风很大，树在风中颤栗。王何驻走了几步，但见归路中，立着一兽，状如青牛，浑身赤色，马蹄人面。

    “明日向晡，山中神庙，许你觐见。”那兽，或者说，神，向她说道。祂低着头，看着她手里的锤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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