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吸衰竭
暮色沉沉,马车沿着御道缓缓而行,车轮辘辘碾过青石,发出规律却沉闷的响声,像某种久病之人的喘息。
苏箴言并未多言,只静静坐在应如是对面,一如她往常的温雅节制。这一次,她陪着她从顾府出来,一路未问缘由,也未追问细节。
应如是则半倚在车窗侧,望着车帘外不远处成排的梧桐。深秋的风已有寒意,吹得梧桐叶簌簌而落,落地无声,仿佛人心之变,也不过一夜霜重。
她脑中还残留着沈氏那双平静的眼,冷得像一潭死水,波澜不起,却叫人无从分辨水底藏着什么。
沈氏不是一个愚钝的人。她太清楚自己能说什么,不能说什么。正因如此,她那样干脆地拒绝了,没有试探,没有犹豫。
——她是活在这个朝代的女人,她太清楚顾家如今站在怎样的位置。三皇子倒了,顾家还能安稳无恙,不是因为他们干净,而是因为他们聪明。
而聪明人,是不会把话轻易说出口的。
“你在想她说的最后一句话?”苏箴言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像是一句试探,又像是一种体恤。
应如是没应声,只略略点了点头,又慢慢摇了摇。
“我在想……她说得太干脆了。”她低声道,“一个人如果真的毫无所知,是不会拒绝得那么果断的。”
苏箴言垂下眸:“她确实知道些什么,只是不想说,也不敢说。”
应如是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。
是的,不想说,也不敢说。这两件事看似一样,实则全然不同。
“她这样的人,”应如是声音有些哑了,“不会怕我,不怕我知道、不怕我揭,只怕我把她拖进这场局。”
苏箴言抬眸望她:“你已经猜到她知道些什么了?”
应如是没有正面回答,只道:“她说的那句‘自己去找答案吧’,我想她不是空口放话。”
苏箴言默了默,道:“她说得如果没错,这件事还是可以继续调查下去的。”
应如是轻轻点了点头,但神色依旧带着一种极隐忍的失望。
——她这次来顾府,本就是碰运气。沈氏若肯松口,哪怕一句含混之语,也足以为她指一条暗路;可如今,沈氏分明是将所有可能的方向都封死了。
这不是试探,这是警告。
“她活得太久了,也看得太透。”应如是垂下眼睫,喃喃道,“顾家失势,她却还能镇得住场,不是因为她手中有多少筹码,而是她知道在什么节点上闭嘴才是活路。”
苏箴言看了她一眼:“你怪她吗?”
“……不怪。”她摇头,“我只是……有点不甘。”
她其实早就做好了白走一遭的准备,可真的听到沈氏拒绝的那一刻,她才明白:顾老太太不会开口,不是因为顾家无辜,而是因为顾家太早就选好了立场。
她也明白了,沈氏六年前就提醒过沈家——但那一声提醒,如今看来,或许只是自保的手段罢了。
“我总以为,只要我足够诚意,总有人愿意把话说出来。可我忘了,他们活在这里,活得太久,知道话一旦说出口,就再不能收回来。”
“她已经不打算救任何人了,只打算保自己活着。”
这就是她来这一趟最大的收获。
她闭上眼,靠在车窗上,耳边是梧桐叶落地的沙沙声,和风中隐隐的宫钟——远远的,却像敲在胸口。
她知道,这条路会越来越窄,而她的时间,也越来越少了。
*
黄昏后已近夜,安王府的天色比外头更沉,廊檐下风声细细,枯叶贴着青砖地面滚动,几缕火光在风中晃动着,将屋角那几株早败的菊花影子映得摇摇欲坠。
应如是一脚踏入府门,便觉出不同寻常的寂静。
小春子正守在廊外,一见她,立刻迎上前来低声道:“姑娘,您总算回来了,王爷……王爷他这会儿不大好。”
应如是顿住,眉心轻蹙,先是没说话,只抬手拨开挡路的帘子,快步朝内走。她才出顾府一日多,临走前沈行之尚好,虽言语无力、吞咽困难,至少神志尚清,如今却出了什么事?
她越往里走,屋中炭火气息越浓,仿佛想将初冬夜气全部驱走,却也掩不住那隐隐一丝潮湿腐坏的气味——是残留在鼻腔深处的病气。
芷香正在炉边烧热水,听见动静立刻起身行礼:“姑娘,王爷自午后便觉异常,先是发冷,后来就一直沉睡不醒,唇色……也不大对。”
她不等她说完,已快步绕到榻边。
沈行之半躺着,头偏向床内侧,一只手掌软软垂落,眼睫覆盖着青灰的眼圈。他的嘴角微张,口唇苍白带紫,下颌似无力支撑般微微垂坠,鼻翼微动,却呼吸极浅,连胸腔的起伏都几不可察。
应如是蹲下身,掌心托住他面颊。果然,是冷汗透衣。他的额头不烫,反而出奇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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