筹备婚礼
十一月中,京城已是寒风彻骨。街巷间的梧桐叶尽数凋落,青砖墙根下结了薄霜,连宫城西南角那棵多年不凋的青槐也终是枯了顶。
安王府东跨院里依旧炭火通明,应如是亲自更了沈行之的热敷水袋,又为他覆好胸前的厚襟。炉中是她亲自配过的温桑叶与南枣,气味柔淡,用以舒缓喘息。只是这些日子,沈行之的呼吸还是日益费力。每一次吐气,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推出来的。
他如今眨眼都变得有些费力,应如是便重新调了灯光的位置,在他睁眼时能一眼扫见她的坐标字板;平日无事时,字板就安静地横在床边,像是他们之间仅存的一条细细丝线。
苏箴言与她的关系,已悄然缓和。
那日之后,苏家确实保住了大部分名声,但父兄一夜之间被夺实权,至今音讯未明,外传是“暂调外任”,可她心知——这等调任,只怕一去再无归期。她如今还居于苏府,但身边已经无从前那样的侍婢车驾,连她自己也换了最素净的衣裳。再遇应如是时,她不再以笑掩锋,眼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、低到尘埃里的清醒。
她常来东跨院。
不多话,也不多问,只是陪着。偶尔替应如是研药、熬汤,有时也帮忙翻阅那几册查案旧卷。应如是没有再问她与过去的事,只将她的到来视作一种沉默的诚意。两人之间不再计较谁曾背谁一步,谁又该先低头。
应如烟也已回府。
那是应如是从芷香口中得知的。那天她方给沈行之更完尿管,正用温帕替他清洁皮肤。芷香在外间回禀,说应如烟已经自东宫搬回内宅,由老太太亲自安排居住,听说精神颇为萎靡,连老太太也不甚愿见。
应如是淡淡应了声,没再多问。
她与那位庶姐之间,如今虽没有明面交锋,但隔着太多事,再难亲近。太傅府大,却也不算辽阔,一月来两人竟未曾照过面。她知那不是偶然。
而朝中局势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皇帝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。据传是服了长公主新进献的参露丸,连早朝也能隔三上一次,但实际是应如是每周都去为他熏香的原故。七皇子代为监国已渐得人心,风评清和克制,几桩政务都处理得滴水不漏。德妃出行次数日减,顾家近月来也颇为低调,唯独三皇子,一度盛极,近日却难觅其人。
但最让应如是心中有数的,是案子的推进。
沈彦依旧保持着那份疏冷与沉默。他不常来,但每次来安王府,都会带一卷密封信函。大多是从旧日朝报、户部账本、盐引交易中找出的蛛丝马迹。他说得不多,苏箴言却渐渐成了他们之间的“润滑剂”,她善于将那些残破信息重新梳理、分析,再由应如是记下,日后传给沈行之。
他们三人,如今已是无言同盟。
但所有的前行,在沈行之的身体面前,都显得缓慢。
应如是很清楚,时间是最残忍的敌人。他近来不止夜间呼吸困难,白日里也偶有喉鸣之音。每一次发作,她都要调药稳压,再以针灸强刺激咽部神经。有时刚刚压下喘息,他就因痉挛翻作一团,她只能立刻叫人起炉,点艾,暖贴,强压。
她却极少落泪,甚至也不慌。
一如既往,她只是守在他身边,提灯、覆被、调药、喂汤,一点点,抵着这具将死的身体,一寸一寸地熬过去。
冬天快来了,她知道。
也知道,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*
应如是已在着手筹备婚礼。
她没有张扬。连应商都不过是听老太太提及此事时,才在晚饭后匆匆问了她一句:“皇上确有旨意?”
她答:“并无明旨,只是点头。”声音平静而克制。
应商便沉默下来,再未提过。
老太太的态度也极其微妙——既不喜也不怒,只在某日让人传话,说要成亲就照着嫡女的规矩办。可到底是“让人传话”,连见她一面都无。
这段日子,应如是没多睡过一个整夜。
每日日出时,她便要开始拟定请帖名单,拟备嫁妆清单,照看安王府那头正在重新打理的内院。沈行之原本居住的西厢偏小,如今搬到了靠花厅的大房里,她命人拓宽门框,拆了窗槛,以便轮椅通行;又请了最细心的木匠,在榻侧定制了可折叠的滑板与半躺架,方便他日夜起卧。
沈行之对此没有言语,自那日下旬起,他已彻底失去语言与咽喉肌力,只能借助字板与眼神交流。字板用的是她与苏箴言夜里琢磨出的新制版本,配了横竖坐标、频率对照法,以及几个“固定意群”:如“疼”“热”“不要翻身”“我在听”等。他眼神早已不再明亮,却还是能缓慢而精准地望向她每一个提问后的位置。
只是呼吸愈发费力了。
秋末时,他每分钟还能自主换气十二次,如今已跌到八次,且胸腔几乎无起伏,靠的全是颈肌与肩胛残存的神经冲动。她知道,这是呼吸肌力即将完全衰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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