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老太太
秋日雨水渐多,天光微灰,帘外的蝉鸣声被冲得七零八落,只剩几声残喘般地伏在枝叶间,像垂死的梦呓。
应如是听见院门轻响时,正替沈行之换下一日未动的汤药碗。那碗药放了一夜,边缘已结起薄薄一层黄色浮膜,摇晃时带着微弱的苦涩药香,沉甸如旧案里的尘。
她没有回头,语声平平:“芷香若是忘了东西,便取了就走。”
可下一息,门外响起的却不是芷香的脚步声,而是一声略带压抑的嗓音:
“不是她。”
她手一顿,缓缓转身。
门口立着沈彦,穿着一身极素的便服,雨未停,他未撑伞,衣角已被水汽打得半湿,脸色更比常日苍白三分。
他站在廊下,望着榻上昏睡的人,神情极淡,像是从前来探望邻人病重老父的远亲,一步也不肯踏入屋内。
应如是未言语,只轻轻放下药碗,缓步走过去。
“你来的时候,没人跟着?”
“没有。”沈彦语气极轻,“三皇子禁闭已久,他的人手盯得紧也无从动用。今晨天阴,七皇子替我引了一段路,才绕开巡哨。”
应如是一顿,忽而看了他一眼。
“是你去求的七皇子?”
沈彦没有否认,只将目光移开,避开她的注视。
“……皇上不见旁人,唯独给了你一次觐见的机会。”他说,“我若不托人引路,你未必能从镇南国公府回来。”
应如是低头,唇角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却又沉默了下去。
屋内一阵沉静。风吹过帘角,将昏沉香气吹得散开些许,也带来一丝缭绕的旧事气息。
“那日我坐在三皇子对面,他就被绑在我们旁边。我想看一眼,他偏过头吐了口血沫,吐在我脸上。”
应如是心里一紧,喉头发涩,许久才道:“你那时不动声色,是怕被三皇子起疑?”
沈彦没有回答,只看着榻上的沈行之,许久才轻轻道:“他演得比我好。”
“他吐完那口血,竟没再挣扎一下。”
应如是垂眸站着,指尖微颤。
他语调不高不低,却每一句都像是剜在骨上。
沈彦慢慢走到榻边,低头看着昏睡中的沈行之。两条腿已经没有了,裹着厚厚的纱布,从大腿中段以下平平地止住,失去了原有的形状,也失去了曾经少年骑马、随风而立的所有影子。
那是截断的脊线,是一个人被劈开后强行缝上的伤口。不是重生,是断续。
沈彦忽而问:“他……还能说话吗?”
“不能。”应如是轻声答,“也动不了。”
沈彦站在她身后,良久无言。他没有再靠近一步,只遥遥站着,隔着半室的距离望着这个少年。
那个曾骑马逐风、少年英姿的沈家郡王,如今只剩下这一点呼吸,靠在床头,静得连心跳都仿佛虚浮。
“你那日,”他语气微滞,“是怎么说服皇上的?”
她没有立刻回答。
良久,她才低声道:“我说,我能延他三年寿命。”
沈彦抬眼望向她,眼底一震:“你说什么?”
她望着榻上人,声音依旧平静:“他说只给我一次机会。我便以命去换。”
“不是我的命,是他的。”
这句话一落,屋内一时间无声。
窗棂上的雨轻轻落下,一滴滴滴在雕花木格上,仿佛将旧尘洗出轮廓。
应如是终于回头,望向沈彦:
“沈大人,我本不该让你这三年心血,险些毁于我一念之下。”
“但你放心。”
她目光极静,唇角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抿:
“我不会再退了。”
*
沈彦没有再说什么,只缓缓地坐下,将手中一卷旧簿摊在矮几上,眼神沉静:“我这次来,还有一事。”
“我查到顾正铭的生母,顾家老太太——沈氏,籍贯凤台,是沈家旁支。”
应如是一怔,手中动作微顿。
“她早年改入顾家,自此与沈家断绝往来,甚至族谱都未留下她的名字。”沈彦指尖轻点旧簿,“但她确实出身沈氏一脉。若不是我翻了十几年前凤台县志与族籍重册,根本察觉不到。”
应如是眉心微皱:“她……如今还健在?”
“健在,住在顾府后院东南角一处旧苑。顾家上下几乎无人提起她。”沈彦顿了顿,语气低沉,“我起初以为她只是远房旧亲,避祸罢了。但越查越觉得不对。”
他指腹一顿,将一本折页轻轻摊开,露出几笔潦草却醒目的旧书信抄录:“你看这里。”
应如是凑近看去,只见其中一段写道:“……顾溯初调南赣之际,曾得家中老母密语,称盐道一事‘不涉沈氏中枢,然线索可引’。此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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