忤逆
瓷片碎渣散落一地,和向澄脚下未干的水痕接壤在一起。他拼命喘着粗气:“这是朕的天下!岂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置喙!”
“这是天下人的天下!”
“你无能!”向澄忍让皇帝多年,自出生起,她这做人儿女的,就得忍让着皇帝这为人亲父的——皇帝的恨意来的毫无缘由,但却如大山压制着她整个童年——步步忍让,忍到了行宫去,还是避不开!
“父皇日日夜夜耳提面命皇家威严……太宗皇帝常着布衣微服,何曾像您这般恨不得将冕服铸成铁水,日日夜夜都焊在身上?”向澄不退反进,扫过他绣满了十二章纹的玄色冕服,嗤笑一声,,“真遇到反贼时怎么不敢摆明皇家阵仗?”
她面容与赵夫人逐渐重合,原先稚嫩的小脸竟然有了些许锋芒,皇帝本与她十年未见,多是陌生,如今却隐隐觉得愈发熟悉起来——像多年的噩梦从地狱中爬回,真的找他索命来了。
当年赵夫人单枪匹马杀了老单于之事传入安都,不仅振奋了念叨“后继有人”的一种武痴老臣,更是吓破了时任太子监国的皇帝的胆子!
一未出阁的女娘宰了恶名昭彰的老单于,多新鲜的事啊!
赵夫人的英勇无畏被编成歌谣,编成话本,在街头巷尾传唱,高大的朱红宫墙挡不住儿童的歌唱,也护不住得知“女夜叉”要入东宫的太子的胆。
正如这玉制的十二旒冕冠挡不住向澄愈发鬼魅的脸。
这是皇帝心中最深的隐秘,写满了他的不堪。
“嗬……”皇帝被惊得一时竟发不出声来。
“父皇不急,还想着设套摆弄李家,来演这出拙劣的苦肉计戏引蛇出洞,无非是刀子没割到自己肉上不知疼!”向澄脚边的碎片泛着水光,开了条路,一直蔓延到皇帝脚下。
她身量偏矮,此刻抬头怒视皇帝,却气势极强,她语气及轻,宛若幽灵耳语:“莫不是车骑将军的虎符,比颛孙氏的算盘更让圣上寝食难安?”
“……还是李家为首的老臣,让圣上束手无策,只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构陷一番?”向澄心知肚明,不过是皇帝畏惧老臣请立太子,便扯了为首的李家杀鸡儆猴,顺便借匈奴细作的名义,断了他们送公主和亲的想头。
“朕才是得天运庇佑真龙天子!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如何做……”皇帝被说中心思,又惊又骇,终于开口斥责。
话音未落,向澄眼中燃着同赵夫人如出一辙的生机怒火,又是一阵抢白:“我当然不是皇帝!若我身居您这般高位,绣衣卫在手,先将那颛孙一族抓了来,杀一半胁迫一半,翻遍车骑将军府中,还愁找不到谋害皇嗣的证据吗!”
“若女儿是天子,此刻沈氏、颛孙氏的人头,早已高悬在安都城正门上了!”
向澄嗤笑一声,说皇帝英勇,他连皇子公主的安排都要受老臣掣肘,可若说他懦弱无能,他敢用李家上百条人命构陷,真是可笑:“李家等诸多老臣也不敢倚老卖老,对皇令指手画脚!”
皇帝没曾想她这般狂悖暴虐,冕旒剧烈晃动,视线一一扫过地上伏跪着的兴康殿众人,气极反笑道:“好、好好……”
“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孽障!朕自认宽豁大度,没曾想生出个蛇蝎心肠的公主来!”
“宣宗正丞!取太宗遗训!朕今日便要好好教你,何为三纲,何为五常!”皇帝冷静下来,语调冰冷,吩咐安福,“取御棍来!朕倒要看看你这铮铮铁骨,能否有棍子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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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在大雨中更加朦胧,沈府后门“吱呀”一声裂开条缝隙,一人闪出,裹紧了身上的蓑衣,传来含混咒骂道:“这鬼天气,哪来的绣衣卫?要老子说,那小娘子怕是还没断奶,一点风吹早动就吓破了胆……”
另一人随着他也出了门,闻言笑道:“小娘子能有甚胆子,还是太过小心了。李家人都关进去了,再过两日李家父子人头落地,成了替死鬼,谁查得到我们头上?”
那人唾了一口,得意道:“原以为绣衣卫真是什么金刚眼睛,原来也不过是酒囊饭袋!我呸!”
“呸?”有寒光一闪,雨幕被切断一瞬。
后面那人被刀抵住脖颈,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鹌鹑,喉间堪堪发出气若游丝的呜咽。
刀背突然重重磕在后脑勺上,汉子像煮囊了的面条般瘫软下去。
前面那人还未察觉,扥了下蓑衣的系带,哼着不成曲的调子继续向前走,草鞋在雨水中踏出脆响,直至半晌都未听见第二人的脚步,才猛然回头,闪电映出他扭曲的神色。
“啊……”
“还叫?收你们的来了!”卫延寿从一队绣衣卫身后缓缓走出,用镶了深红碧玺的短匕首,挑起那人的下巴,啧啧一声,“别动,老实点!别用你的污血弄脏了我的宝贝!”
那人的斗笠早掉到路旁的泥泞里了,他眼珠暴起,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崎岖的脸颊流下,面色惊恐地看着卫延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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