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诗
    夜色如墨，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，将整个沈家大宅都浸泡在无边的黑暗里。书房内，一盏孤灯摇曳着微弱的光，铜制灯盏上雕刻的缠枝花纹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。沈槐序跪坐在红木书案前，檀木的幽香混合着墨汁的苦涩在空气中浮动。她的手指纤细修长，骨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，此刻正轻轻抚过一叠泛黄的诗稿。那些纸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，带着远渡重洋的潮湿气息，每一道折痕里都藏着泰晤士河畔的雾气，每一处墨迹都承载着她对自由的向往。

    窗外，一株老梧桐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，枯黄的叶片摩擦出沙沙的声响。月光被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，透过雕花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在青砖地面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。沈槐序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苍白，鼻梁投下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微微颤抖的唇边。她今日梳着简单的发髻，一支白玉簪子斜插在乌发间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
    "浅喜似苍狗，深爱如长风..."她轻声念着诗稿上的句子，声音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将落未落的树叶，哽咽在喉咙里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上的一处水痕——那是多年前在伦敦的雨天留下的印记。梧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曳，像一只只伸展的手，枯瘦的指节弯曲成诡异的弧度，想要抓住什么，却终究徒劳。

    父亲今日在饭桌上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，那声音如同钝器般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太阳穴："陈家少爷留学归来，家世相当，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。"梨花木的餐桌上，青花瓷碗里盛着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，父亲说话时甚至没有抬头，只是用象牙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。那不容置疑的语气，仿佛在谈论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买卖，而非她的一生。母亲坐在一旁，手指绞着绣有并蒂莲的绢帕，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
    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，一滴滚烫的蜡油顺着烛身滑落，在铜制烛台上凝固成一滴红色的泪珠。沈槐序回过神来，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了四道月牙形的红痕。她咬了咬下唇，那原本粉嫩的唇瓣此刻已经泛白，隐约可见细小的齿印。她拿起一页诗稿凑近烛焰，纸张边缘立刻卷曲发黑，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曾经让她心潮澎湃的文字，墨迹在高温下扭曲变形，像是垂死挣扎的蝴蝶。

    "小姐？"门外传来一声轻唤，声音如同穿过层层纱幔般模糊。

    沈槐序手一抖，燃烧的诗稿从指间飘落，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。她慌忙站起身，绣着缠枝纹的衣摆带起一阵微风，皮鞋踩在灰烬上发出轻微的脆响。抬头时，她看见兰烬端着一盏青瓷茶站在门口，月光从她身后洒进来，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。兰烬今日穿着素色的对襟衫子，衣领处绣着几朵几乎看不见的小花，腰间系着一条靛蓝色的汗巾，挂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佩。

    "这么晚了，你怎么还没睡？"沈槐序强作镇定，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。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，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。

    兰烬的目光先是落在沈槐序微微泛红的眼角，又扫过地上残留的灰烬，最后停留在书案上那叠诗稿上。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，遮住了眼中的情绪。轻轻带上门时，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她将茶盏放在案边，青瓷与红木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    "见书房还亮着灯，怕小姐渴了。"兰烬的声音很轻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软腔调。她说话时，鼻翼两侧会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，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。

    沈槐序下意识用袖子遮住诗稿，丝绸面料在纸上滑过，发出窸窣的声响。却见兰烬已经蹲下身，纤细的手指轻轻拢起那些灰烬。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，像是撒了一层银粉。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，指腹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，此刻沾满了黑色的灰烬。

    "别..."沈槐序想阻止，声音却卡在喉咙里。她看见兰烬抬起头，眼中竟有泪光闪动，在月光下如同晨露般晶莹。兰烬的瞳孔很黑，像是两丸浸在清水里的黑玛瑙，此刻正倒映着摇曳的烛光。

    "小姐写的这些...很美。"兰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带着微微的鼻音，"''''我愿做一只不系之舟，漂泊在思想的海洋''''...我在打扫时偷偷读过。"她说这话时，耳尖泛起一抹淡淡的粉色，像是初春的桃花瓣。

    沈槐序愣住了。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兰烬会读懂她的诗，更没想到她会记得其中的句子。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膨胀，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。书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，混合着墨香、蜡油和窗外飘来的桂花香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。

    兰烬站起身，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，帕角绣着一朵几不可见的小兰花。她小心地将灰烬包好，手指灵活地打了一个结。沈槐序注意到她的手腕很细，腕骨突出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。月光下，那双手显得格外苍白，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。

    "小姐若想烧，我帮您。"兰烬说着，竟从书案上拿起一叠诗稿，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哗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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